订婚宴上,我看到了我去世多年的白月光。
他站在人群里,冲着我笑,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看到他张了张嘴,说了四个字:「订婚快乐。」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是:「跟我走吧。」
……
我决定和李应订婚的时候,陈意南已经死了十年了。
当我迈入30大关,还是孤寡单身的时候,我妈终于忍不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掏了根绳子到我公司门口准备上吊。
她说:「你一把年纪了,再不找个人结婚,妈妈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她还说:「我知道你就是放不下陈意南那小子,可是艺艺,陈意南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得往前看。」
我这么多年,什么都能听,就是不能听别人说陈意南死了。
于是只好紧锣密鼓的找男朋友,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相当难。
我寡了这么多年,日常生活方圆三米内连个异性都见不到,更何况是男朋友。
李应是朋友介绍的,说他活好嘴紧,用起来安心。
活好不好我不知道,嘴反正是挺紧的。
做我男朋友这三年来,我每个月给他一笔钱,让他在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面前表演一个完美男朋友。
他也很称职,三年来人前给足了我面子,逢年过节小嘴一张一家子人都能被他哄得团团转。
任谁看都觉得他是个二十四孝男朋友,谁都看不出来人后我俩几乎没有一点联系。
不出意外的话,我会跟他订婚,还会跟他结婚。
日子这么一帆风顺地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偏偏我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看到了陈意南。
说来也是巧,我和陈意南认识,是在高二的时候。
那年,我父母刚离婚,我妈带着我北上求学。
她费尽心思托关系把我塞进了一所还算不错的中学。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深刻认识到了师资力量的差距。
在我出生的那个小县城里,我已经能算上是个学霸,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大大小小的比赛奖杯拿了不少,出门在外都是被人捧着的。
过年过节,开家长会,永远都是被拎出来表扬的那一个。
可在这里,我连跟上都很费劲,他们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还能做出我根本没见过的题型。
我十几年来精心培育出来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被摔得稀碎。
陈意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年少的时候不正经,明明长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说话的时候却总是痞里痞气的。
他戳着我不及格的数学卷子,抬眼冲我笑:「怎么能考成这样呢?张艺,我初中的侄子做这套题,都不至于这点分。」
看看。
多欠揍。
我红着眼眶看了他一眼,实在没忍住,眼泪吧唧一声就掉下来了。
连日以来的委屈在这个时候,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般奔涌而出,眼泪根本止不住。
哭到最后我甚至开始喘不过来气。
陈意南大概也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能哭成这样,在原地都快吓傻了。
最后,这件事情,以他手写的长长的一封手写道歉信结束。
时过多年,我都还能记得,他写了一手很漂亮的瘦金体,信纸上带着淡淡的木质清香。
信的末尾他说:「张艺,你别哭了,你哭起来太丑了。」
他还说:「张艺,小爷我什么都不好,唯独成绩好,保管我带你一飞冲天。」
陈意南说到做到,那天之后,他开始给我补习。
从最开始的二元一次方程开始,逐渐过渡到函数,几何题……
每一道题,他都会拆开了,揉碎了,用最简单的道理讲给我听。
每次说到后面,还总会不厌其烦地说:「张艺,你到底听懂了没有啊?」
「再说下去,我家狗都要听懂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忍不住对他横眉竖眼,举起作业本就要揍他:「陈意南,你说谁是狗?」
他回头看我,眼睛里像是冒着星星,阳光就这么落在他的脸上,把时光逐渐拉得温馨而漫长。
他说:「我是,我是好不好?」
又过了很久,他才问我:「张艺,你以后想做什么?」
那时候的我,对未来没有丝毫规划,我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出神,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你呢,陈意南,你想做什么?」
那天,陈意南收敛了神色,眼神变得坚毅而从容,和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他相去甚远。
他说:「我想当警察。」
我问:「为什么?」
他又笑了,脸上带着我熟悉的痞气,抬手就把我搂进怀里:「小爷我匡扶正义还需要理由?」
我认真的沉吟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回答他:「那我就去当记者。」
我小声的解释了一下:「记者也可以匡扶正义。」
陈意南听着我的话,放声大笑,笑声在教室里荡了一圈又一圈,然后他说:「好啊,张艺,那以后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咱们双剑合璧,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那时候我怎么回答的我忘记了,但总归是都在附和他。
可后来,陈意南失约了。
我真的做了那个声名鹊起的记者。
他却因为要救溺水的人死在了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
我就说他蠢,别人都不去救就他偏偏要去救。
还天天小爷小爷的挂在嘴边,真以为自己能拯救世界。
现在好了,连个尸骨都没留下。
陈意南死的那天,高考刚放榜。
他考了个理科状元,被老师在群里点名表扬。
上一秒我还在发微信为他欢喜,下一秒就接到他爸妈发来的消息。
说他为了救人,死了。
他怎么能死呢?
那么大个人,一米八的个子,腿比我命都长,刚考出来的理科状元,眼看就有一条光明大道摆在眼前,他都还没来得及当上一个警察。
他怎么能死在这个时候呢?
我不信。
可我跟着救援队,在湖上面搜救了三天三夜,连个尸体都没捞到。
他们都说,超过二十四小时,生还的可能性很低很低了。
连他爸妈都已经接受了这个时候,给他立了个衣冠冢,还劝我算了。
只有我,拉着救援人员的衣角,一次又一次的请求:「再救一次,再多来一次。」
万一呢?
陈意南本来就爱玩这种游戏,万一他逗我玩呢?
大概是见到我的执拗,被救的小妹妹,红着眼眶过来找我。
她说:「对不起,姐姐。」
我看着她,没说话,她看上去年纪不大,比我要矮上半个头,浑身都被水淋湿了,眼睛红通通的,手里抱着一个玻璃罐,罐头里面都是手折的蓝色星星和一封手写信。
她说:「这是那个大哥哥的东西,姐姐他说让我给你。」
你看,陈意南就是很讨厌。
人都死了还要来这一套。
我拆开信,上面是我熟悉的字迹。
他说:「没想到吧,小爷我考了个状元回来。全国的学校都任由我挑了。」
他还说:「张艺,你要去哪所学校,填志愿的时候别忘了告诉小爷。」
「小爷算过了,以你的脑子来找我可能比较费劲,小爷我屈尊降贵希望你别不识好歹。」
「张艺,小爷我不想跟你分开。」
信很长,我逐字逐句的看到了最后,然后在河边泣不成声。
我和陈意南相处的时间太短了,短到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其实我妈不是离异。
我爸爸早死了,在我三岁那年就死了,现在的是后爸。
我妈是带着我偷跑出来的,跑出来之前,后爸常常打她,每一天身上都会有新的伤口,新伤叠旧伤,恐怖得很。
我也还没告诉他,其实我成绩不好,只是因为我妈挨打的时候我去帮,结果被揍了一顿,有点脑震荡。
我没告诉他,是因为我怕他知道了就不教我了,装笨其实怪难的,好几次我都差点露出了马脚。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他。
他怎么就死了呢?
陈意南在我的订婚宴上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就像是他没有出现过一样。
哪怕我已经反应迅速的,立马就从现场追了出去,也仍旧没有抓到任何跟他有关系的东西。
所有人都说,那只是我看花了眼。
他们还说,我在订婚宴上把李应丢下,简直是毫无底线。
但李应非但没有生气,还给了我一个定位地址。
他说,他查了监控,的确是有人来过,这是对方的活动范围。
他还说:「得加钱。」
看看,这就是我喜欢李应的原因,拿钱办事,效率很快,从不出错。
我非常爽快的给了他一笔钱,并且在原本的基础上多加了一些,作为感谢。
李应的消息也回得很快:「感谢老板,祝老板生意兴隆。」
李应给的地方很偏,我从地图上找出来看了,几乎都是巷子组成的,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
从那之后,我几乎每一天都会去这个地方看看,希望能够再遇见陈意南一次。
可我连续去了一个月,别说是见到陈意南了,就连和陈意南长得像的人都没有。
偏偏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再一次遇见了他。
那是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和往常一样,走遍了每一条巷子后,准备离开。
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嘈杂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和一个人影撞了个满怀。
他个子高,穿着黑色的皮衣,戴着黑色的鸭舌帽,整张脸都藏在黑暗里。
我下意识的抬头,对上了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我立马就湿了眼眶:「陈……」
我还没喊出他的名字,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也没废话,拉着我就跑。
他牵着我的手心布满了厚重的茧,刺得我掌心不舒服。
我被他一路拉着,从这条巷子,跑到了那条。
直到他确认安全,这才皱着眉放开我。
「陈意南。」我颤抖的叫他。
他皱着眉看我,眼神冰冷:「你认错人了。
他说着就想走,我手忙脚乱的跟在他身后。
过去的十年里,我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如果有一天,陈意南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会怎么样。
我想过我会拥抱他,也想过我会责怪他。
可事实却是,当他真的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甚至连惊扰他都不敢。
我怕他一眨眼就又消失了。
我跟着他走了几步,他突然扭过头来,凶神恶煞的把我顶到墙上:「他妈的,老子跟你说,认错人了!」
他说着,眼神落在我胸前的皮肤上,突然嗤笑了一声:「还是说,你对我别有企图?」
他伸手把我拉进他的怀里,然后紧紧的搂住我的腰。
我正准备反驳,就见着旁边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对着陈意南点头,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张哥,哪儿来的妞啊?带劲。」
陈意南听着,哈哈笑了两声,将我拉得更近了:「自己送上门的,你喜欢?」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一件精美的商品。
不该是这样的。
陈意南不该是这样的。
我红着眼眶挣脱他的怀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是,我认错人了。」
我的陈意南,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是谦谦君子美名扬。
我想过他长大后的千百种样子,唯独不可能是他这样的。
我再也没有去过那条小巷子。
我开始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总是加班到深夜。
李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下厨,每次我加班,他总会拎着好吃的,巴巴的来看我。
他总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还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但说到最后,他总是会捧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冷冰冰的说出一句:「老板,加钱。」
我无奈的给他转了红包,然后叹了口气:「李应,再这么下去,我可就养不起你了。」
李应听着,嘿嘿一笑:「老板放心,我很好养的。」
好养……
个屁……
如果不是他第二天,就拿着我的卡去刷了一堆东西的话,我还真是会信了他的鬼话。
造孽啊!
我发誓,要跟他分手!
我妈得知了情况,火急火燎的带着李应来我公司找我。
她说:「艺艺啊,这世上像李应这么好的男孩子可不多了,又会做饭,又会照顾老人,还对你任劳任怨的。」
「他不就是要点钱,你给他就是了,别那么斤斤计较。」
我看着李应在她背后,附和的点头。
突然开始沉思。
三年前我找他,是不是找错了。
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变成了我家里捡来的那个!
李应开始频繁的接送我上下班,他美其名曰这叫:「家庭煮夫的自觉。」
我皮笑肉不笑:「我可没欠你工钱。」
他也笑:「所以更应该伺候好我的金主老板。」
我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然后,我就会忘记陈意南。
如果不是在一个加班的晚上,陈意南跌跌撞撞的撞进我怀里的话。
他那么大个人,直挺挺的倒在我怀里,差点没让我原地去世。
李应拽了他一把,才把他从我身上拉开,然后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苍白着一张脸,看上去摇摇欲坠。
我这才发现,他的腹部,有一条很长很长的伤口。
伤口很深,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掉了出来,下意识的问李应:「怎么办?」
李应也难得的严肃:「送医院?」
陈意南皱眉:「不行。」
李应好脾气的劝:「兄弟,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搞的,但很明显你不去医院,会死的。」
陈意南闷咳了一声,抬头看我:「求你。」
我刚要拒绝,就见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说:「别报警。」
话一说完,他就头一歪,晕死了过去,只剩下我和李应两个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我抽了抽鼻子:「我记得你以前给狗做过缝合手术。」
李应:「老板,你也说了,那是狗。」
我抬头看他,红着眼,一句话不坑。
最后李应还是没扛住,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咬牙切齿的说:「老板,得加钱!」
「加!给你加!」
陈意南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他转醒的那天,是在术后的第三天。
为了方便,他的手术是在家里做的,那天李应如临大敌,他里里外外把家里打扫消毒了三四遍。
在动手之前,朝着四面八方都跪了一遍。
我问他在求什么。
他说:「求他不要术后感染。」
我笑他平时不信佛,现在佛也不会佑他。
他哭丧着脸:「老板,我只为求财,不想蹲局子。」
可他做得很好,陈意南不仅没有感染,还活下来了。
他醒过来之后,静静的打量了一圈我的房间,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我和李应的婚纱照上。
他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说话了。
他才缓缓的扭头看了我一眼,挣扎着就要起来。
我吓得赶紧摁住他:「你伤还没好。」
他却一点儿都不介意:「死不了。」
「什么事情能比命还重要!」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目露凶光的看着我:「多的是比命重要的事情!」
「还有,想活,就别说见过老子。」
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提起他的皮夹克,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去。
我在他背后看着他,没开口留他。
他都走到门口了,突然停了一下,整个人靠在门框上大口的喘着气,嫌弃的皱了眉头:「别用你那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是你那死了多年的前男友。」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到陈意南,等再见到他,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那天我刚好下了个晚班,正准备回家,就被人给堵了。
为首的是那天在巷子里跟陈意南说话的人:「张艺,跟我们走一趟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