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忍大师领着慧能,趁夜色悄悄离开了东山寺。
师徒两人连奔带跑,在夜幕掩护下下了冯茂山,远远的,看到了飘带一样的长江水光。
月照大江白,浪载千里光。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朦胧月色笼罩下的长江,益发宏阔,暗流涌动,浊浪翻滚,一片未知的神秘,一片未知的苍茫。
五祖弘忍大师带着慧能来到江边。白日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渡口,此刻冷冷寂寂,迎接他们的,只有江潮扣击堤岸的声音。
在岸边一处芦苇丛中,他们发现了一只无主的小船。弘忍大师去解船缆,慧能莫名其妙地“扑哧”一笑。
弘忍大师没抬头,说道:“解缆绳,有什么可笑的?”
慧能笑道:“解缆嘛,本没有什么可笑的,但是,和尚解缆便叫人忍俊不禁了。因为您是得道高僧、一代祖师,竟也偷人家的船。”
弘忍大师也笑了:“你呀,贫嘴,触犯戒律,该打。”
本来笼罩着两人心身的紧张空气,为之松弛了许多。
慧能将小船拉到岸边,请师父上船,他推船入水。弘忍大师意味深长地说:“船,是渡人的方便,人渡过江河之后,行人自去,船自然就留在了江边。”
慧能鞠躬说:“谢师父指点迷津。”
弘忍大师佯装糊涂:“我指点了你什么?”
慧能说:“师父是在告诉我,佛法是渡人的船,过渡之前不能执著于船,过渡之后,更不能为船所累,背着船上岸。我们一定不要执著它,不能死死抱着它不放,要懂得及时脱离它、舍弃它。”
五祖点点头,从船舱摸出桨,刚要划,慧能抢了过来:“师父,你领着我走了很长的山路,累了,请休息一会儿,弟子来划船。”
弘忍大师神秘地一笑:“我是师父,应该由我来度你才对。”
慧能也会心地笑笑:“在我迷惑的时候,是师父度了我。现在弟子已经开悟,就该自己度自己了。”
弘忍大师含笑坐下。
慧能边划桨,边意犹未尽地说:
“同样是度,但是,师父度弟子与弟子自己度自己,其作用是不一样的。慧能生长在不开化的岭南,口音不正,连字都不认识,承蒙师父传授佛法,如今已经觉悟,认识到了自性本具,所以应该自己度自己了。”
弘忍大师开怀大笑,频频颔首道:“极是,极是。自己的烦恼自己断,自己的生死自己了。参禅修道,犹如吃饭喝水,任何人都不能相互替代。”
“所谓师父,只能为人指明前行的方向,是否能够到达不生不灭的彼岸,只能靠每一个人自度。今后,禅宗发扬光大,就靠你了。”
波涛滚滚浪如云,清光粼粼月似船。慧能飞快摇浆,小小船儿像箭一样向彼岸——江州——射去……
船到对岸。
弘忍大师催促道:“你快上岸吧。以后将禅宗发扬光大,全靠你了。你要珍重,一直往南走,不要急着出来弘法。一则你开悟之后还需要刻苦修行,二则有人对传你衣钵不服气,不甘心你为六祖,一定会想方设法加害于你。”
“弟子谨遵师父教导。”
弘忍大师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在叮嘱即将远行的儿女,生怕遗漏了什么。他想了想,又吩咐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你要牢牢记住。”
“我们学佛修禅之人,要远离繁华的城市,尽量居住在深山之中。这就好像建造大厦所用的栋梁,都是出自深山幽谷一样。因为在那里,远离人群,树木不会被刀斧所伤,能顺利长大,日后才可能成为擎天之柱、栋梁之材。”
“同样,我们修禅之人,更要栖神幽谷,远避嚣尘,养性山中,长辞俗事。目前无物,心自安宁。从此,道树花开,禅林果出。”
慧能认真点点头。
“你现在上岸吧。”
慧能跳上岸,回转身,想说什么,但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
弘忍大师亦是相对无言,摆摆手,催促慧能快走。
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都在不言中。
慧能慢慢跪了下来。
弘忍大师眼中泪光闪闪。他像是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心中空落落的,蹒跚转身,吃力地摇桨离开。
慧能望着师父苍老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的心中,仿佛渐渐响起了一首无字的歌谣,犹如一只天地幻化的精灵,在大江上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