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南方师范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也是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孩子。当年村里人都说，林建国家的闺女，果然随了她哥哥的聪明劲儿。

都说我大舅跟我妈一样聪明，早些年就考上了大学，在南方闯出了一片天地。我妈说，要不是大舅给她指路，她可能一辈子就困在村子里了。

我妈在大学里遇见了我爸张明宇，两个人是同专业的同学。我爸家境不太好，但是学习成绩不错，每个月都能拿到奖学金。我妈说，她当时就是看中了我爸这股子上进劲儿。

“你爸那会儿可勤快了，”我妈时常这么说，“一边学习一边做家教，省吃俭用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谁知道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爸毕业的时候，本来拿到了省城一家外企的offer，但是家里催得紧，说是要他回县城照顾老人。其实就是我奶奶想儿子在跟前伺候。

“小雅啊，”我爸那时候眼神躲闪，“要不你也跟我回去？县城也挺好的。”

我妈心里清楚，这是我爸怕去省城了养活不了自己。她想着反正是和我爸在一起，在哪儿不是过日子呢？于是就跟着回了县城。

谁知道这一回去，日子就不对味了。

我奶奶王淑芬压根就看不上我妈这个儿媳妇。虽说我妈是大学生，但在我奶奶眼里，读书人就是不会来事。

“整天捧着书本子，能当饭吃啊？”我奶奶经常这么说。

我妈找工作的时候，处处碰壁。县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像样的单位都要托关系。我妈投了好多简历，都石沉大海。

“你看看，”我奶奶冷笑，“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不着工作。”

我爸在县里一家机械厂上班，每个月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我奶奶嫌我妈不会来事，整天窝在家里啃老，还说我妈给儿子丢人。

“人家李主任家的儿媳妇，那才叫能干。”我奶奶逢人就说，“不光自己在银行上班，还会来事，三天两头给我们送东西。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躲在家里。”

我爸那会儿还会替我妈说话：“妈，小雅也不是不想工作，这不是没机会嘛。”

“没机会？”我奶奶冷哼一声，“是她不会来事！整天装什么清高！”

我妈心里委屈，但是没地方说。她总安慰自己，日子还长，熬一熬就过去了。

谁知道，这一熬就是十年。

我妈生了我之后，日子更不好过了。我奶奶说要带外孙，但是前提是我妈得在家相夫教子。

“你看看人家，”我奶奶又拿李主任家的儿媳妇说事，“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了，不也样样都顾得上？”

我爸这时候已经不替我妈说话了。他开始嫌弃我妈没见识，说带着她出去丢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要不是我妈偶然在书店看到一本烘焙教程，她可能真的就这么认命了。

但是我妈不愿意认命。她攒了好久的钱，偷偷买了一个小烤箱，在家开始学做面包蛋糕。

“你看你，”我奶奶知道后又是一通数落，“开什么店啊？就你这点出息，还想做生意？”

我妈咬着嘴唇没说话。她知道说什么都是错的。她只能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练习做面包。

那会儿我爸在厂里当了销售经理，开始经常应酬。他嫌弃我妈不会打扮，说带出去丢人。每次应酬都不带我妈，说是都是男人喝酒。

“你看看人家李主任家的儿媳妇，”我奶奶又开始了，“多会打扮，走出去多体面。你呢？整天灰不溜秋的。”

我妈低着头，默默走进厨房。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对，还不如多练习做面包。烤箱里飘出香甜的气味，我妈的眼睛亮了起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妈的手艺越来越好。她偷偷在网上学习，研究配方，连我都觉得她做的面包比外面买的好吃。

可是好景不长。我爸开始夜不归宾，电话也总是接得躲躲闪闪。

“你爸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我问我妈。

我妈愣了一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笑着说：“别瞎说。”

可是我知道，我妈心里明白得很。她开始默默收集证据，准备离婚材料。

这天，我爸回来得特别晚，一身酒气。我奶奶却笑得特别开心。

“儿子有出息了，”我奶奶说，“人家银行的小陈经理，那才是配得上你的。”

我妈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面团。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进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我妈就把离婚协议拿了出来。

“你想离婚？”我爸似乎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也好，反正你也没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我奶奶在一旁冷笑：“就你这样的，我儿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现在想离婚？行啊，净身出户！”

我妈抬起头，目光清亮：“我不要任何东西，只要带走我女儿。”

“你凭什么带走孩子？”我奶奶蹭地站起来，“你有什么本事养活孩子？”

我妈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爸。我爸避开她的目光：“随你吧。”

就这样，我妈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家。我大舅早就给她联系好了房子，还资助她去学习专业烘焙。

临走那天，我奶奶还在后面嚷嚷：“你看着吧，没有我儿子，你们母女俩活不了多久就得回来求我们！”

我妈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租了间破旧的店面，从零开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和面，研究配方，改进工艺。

刚开始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店面偏僻，生意清淡，我妈就在网上发布自己的作品。她琢磨着怎么拍照才好看，研究着文案该怎么写。

慢慢地，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妈独创的桂花酥和抹茶面包，在网上火了。

“林小雅的手工面包”成了县城小有名气的网红店。不少人专门从市里赶来买面包，每天早上门口都排着长队。

我妈开始扩大经营，又请了两个伙计帮忙。她把我送去上学，自己就在店里忙活。渐渐地，她开发了更多新品，还跟一些大企业合作定制。

“小雅姐真是有本事，”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娘感叹，“谁说读书人不会做生意？这不是做得风风火火的。”

我妈只是笑笑。她知道，这些话传到我奶奶耳朵里，又该是一番酸话。

果然，没过多久，我二叔就找上门来。

“嫂子，”二叔搓着手，“你看我这不是想创业嘛，能不能带带我？”

我妈淡淡地说：“不好意思，我这店小，带不了人。”

二叔脸上挂不住：“你这什么意思？当年在我们家吃了那么多年，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认人了？”

我妈正在擀面团的手停了下来：“二叔，那些年我在你们家，可没白吃白住。再说，你们不是一直嫌我没本事，整天啃老吗？”

二叔气呼呼地走了。没过几天，我奶奶就找上门来。

“你这个女人，”我奶奶指着我妈的鼻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二叔找你帮忙，你竟然还端起架子来了！”

我妈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妈，这些年您说我没本事，现在我自己做出了点成绩，您又说我端架子。您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我奶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我爸的日子却不好过了。那个小陈经理没过多久就甩了他，工厂也因为经营不善濒临破产。

“小雅，”有一天，我爸突然出现在店门口，“咱们能不能复婚？我知道错了。”

店里的客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这一幕。我妈正在给面包装盒，头也没抬：“张明宇，你觉得可能吗？”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爸声音哽咽，“你看我现在多失败。当初要是听你的…”

“张明宇，”我妈打断他，“你不是失败才知道错，你是失败了才想起我。如果你现在还风光着，会来找我吗？”

我爸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我妈继续装着面包，声音平静，“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别人可怜。”

我爸还想说什么，我妈已经转身进了后厨。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我看见我妈的眼角有泪光闪过，但是她很快擦掉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妈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开始在市里开分店，还注册了自己的品牌。以前看不起她的人，现在都笑脸相迎。

“林老板，”以前总说我妈闲话的邻居阿姨，现在见了我妈直叫老板，“您看我家闺女能不能到您店里上班？”

我妈看了她一眼：“阿姨，您不是说我这是来路不正的钱吗？怎么现在想让闺女来赚这个钱了？”

那阿姨脸一红，讪讪地走了。

我奶奶这时候也改了称呼，不再叫我妈”那个女人”，而是叫”小雅”。她经常在邻居面前说：“我那个前儿媳妇，其实挺有本事的。”

街坊邻居都在背后议论：“这老太太，当初把人家逼走，现在人家发达了，又想攀关系。”

我妈对这些闲言碎语充耳不闻。她专注于自己的事业，还办了一个烘焙培训学校，专门帮助想创业的女性。

“你们要记住，”我妈常对学员说，“女人不是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活着。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

学员们都被我妈的经历鼓舞，一个个干劲十足。我妈的培训学校也渐渐有了名气，很多人专门从外地来学习。

这天，我正在店里帮忙，突然看见我爸跪在店门口。

“小雅，”我爸声泪俱下，“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我现在，工厂倒闭了，房子也卖了，我妈生病了没人照顾…”

我妈正在教学员裱花，头也不抬：“张明宇，你起来吧。你觉得这样跪着，能解决问题吗？”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爸仍跪在地上，“当初是我有眼无珠，是我不懂得珍惜…”

我妈放下裱花袋，走到门口：“张明宇，你起来吧。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忏悔。你也不需要这样来博同情。”

“可是…”我爸还想说什么。

“够了，”我妈打断他，“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走吧。”

我爸慢慢站起来，看着我妈光鲜亮丽的样子，眼里满是悔恨。他转身走了，背影显得特别萧索。

我奶奶后来也来过一次，说要给我妈道歉。

“小雅啊，”我奶奶满脸愧疚，“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当初要不是我，你和明宇…”

“妈，”我妈打断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过得很好，您也不用觉得愧疚。”

我奶奶眼眶红了：“小雅，你能不能再给明宇一次机会？他现在…”

“他现在过得不好，所以想起我了？”我妈笑了笑，“妈，您说，如果他现在还是那个销售经理，会想起我吗？”

我奶奶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我妈继续道，“我现在真的很好。我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追求，我不需要靠任何人活着。”

我妈的烘焙连锁店越开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她开始带我去世界各地旅行，见识不同的美食文化。她说，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妈，”有一次我问她，“你后悔当初放弃省城的工作机会吗？”

我妈想了想：“不后悔。如果当初不是那样，我可能永远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得这么精彩。”

现在的我妈，完全变了个人。她不再是那个被婆婆欺负的儿媳，不再是那个被丈夫嫌弃的妻子。她优雅、自信，浑身上下散发着成功女性的光芒。

我爸现在过得很不好。工厂倒闭后，他一蹶不振，整天借酒消愁。我奶奶生病住院，也是我妈偷偷帮忙付的医药费。

“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们？”我不解地问。

我妈淡淡地说：“不是帮他们，是帮我自己。我要证明，我不是那个需要被同情的可怜人。”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妈的事业越做越大。她开始被邀请去演讲，分享她的创业故事。很多女性都被她的经历所鼓舞，纷纷开始追求自己的梦想。

有人问我妈：“您觉得婚姻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妈笑着说：“婚姻应该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女人首先要学会独立，学会爱自己，而不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婚姻上。”

现在的我妈，已经完全放下了过去的伤痛。她说，那些经历让她变得更强大。

但我知道，那些伤痛并非完全愈合。每次下雨的夜晚，我还能听见我妈轻轻的叹息声。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为什么总是要在一个人翱翔天际的时候，才想起当初折断她翅膀的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