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为御史大夫七岁。败。——《史记·酷吏列传》
“汤为御史大夫七岁”——张汤在御史大夫任上干了七年。根据《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从元狩二年(前121年)至元鼎二年(前115年),张汤最终死在御史大夫任上。
“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张汤死后,家里的财产不超过五百金,都是俸禄赏赐,没有其他产业。
由此可见,张汤并非贪官,像赵禹一样属于廉洁之列。
“昆弟诸子欲厚葬汤”,张汤生母却坚决反对厚葬,“载以牛车,有棺无椁”。有钱人一般用马拉车,用牛拉车是贫贱象征;“椁”是套在内棺外的棺材,穷人下葬有棺无椁。
司马迁用一个“败”字记录张汤的下场,应该如何理解呢?是毁坏,还是荒废;是衰落,还是落魄,又或是失败……
01未能升任丞相“元狩二年,弘病,竟以丞相终”(《公孙弘列传》),前121年,丞相公孙弘病死在岗位上,御史大夫李蔡接任丞相,而张汤由此被提拔为御史大夫。
李蔡乃是飞将军李广的堂弟,于元狩五年(前118年)有罪自杀,太子少傅庄青翟接任。庄青翟在元鼎二年(前115年)受张汤案牵连而自杀。
一般的,丞相空缺由御史大夫接任。但李蔡自杀后,张汤仍是御史大夫并未升任丞相。张汤没有升职的原因推测如下:
其一,“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丞相形同虚设,国家大事都听取张汤的意见。御史大夫张汤实际掌控相权,升职与否意义不大。
其二,李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为人下等偏上水准,名声比李广相去太远了。而庄青翟于建元二年(前139年)被窦太后任命为御史大夫,窦太后喜好“黄老之言”,用人以“无为”(安分守己)为标准。丞相只是摆设,所以汉武帝选择了李蔡、庄青翟。
其三,没有人比张汤更适合御史大夫。“当是之时,吏治如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在当时,官吏用法治,就好像抱薪救火、扬汤止沸一样无济于事;倘不采取强硬严酷的手段,如何能胜任其职而心情愉快呢?
所以,“汤尝病,天子至自视病,其隆贵如此”——张汤患病,汉武帝亲自探视。在汉武帝心中,张汤御史大夫一职无人可替代,所以受尊崇如此。
02两位相交好友“汤之客田甲,虽贾人,有贤操”——张汤好友田甲,虽出身商人,但品德不错。
司马迁为何对田甲高看一眼?
“始汤为小吏时,与钱通,及汤为大吏,甲所以责汤行义过失”——张汤做小官时,两人以利相交;张汤做大官后,田甲却勇于批评指正其道德行为的过失之处。
这才是真正的朋友。所以,司马迁不由地称赞“亦有烈士(重义守节)之风”!
鲁谒居大概是张汤的“好基友”。“汤有所爱史鲁谒居”——属吏鲁谒居深受张汤器重。“谒居病卧闾里主人”——鲁谒居曾患病借住在贫民区一户人家。“汤自往视疾,为谒居摩足”——张汤亲自探病并为其按摩脚底。
“河东人李文尝与汤有隙”——李文曾与张汤有点恩怨。“已而为御史中丞,恚,数从中文书事又可以伤汤者”——不久李文成了张汤的副手(御史中丞为御史大夫的副手),为泄私愤,多次从奏书中寻找可以中伤张汤的证据。
“不能为地(也)”——李文不留余地地中伤张汤。(李文始终未能得逞。用字不同,其义各异。)
鲁谒居对张汤知遇之恩结草衔环。“知汤不平,使人上飞变告文奸事”——鲁谒居猜到张汤对李文不满,于是便指使他人上奏李文图谋不轨。“变告”指上书告发谋反作乱。“飞”通蜚,指用流言蜚语来影射。
“事下汤,汤治论杀文,而汤心知谒居为之”——汉武帝将此事交由张汤处理,张汤审理并判决李文死罪。对“好基友”鲁谒居暗中相助,张汤心知肚明。
03政敌凭空诬告汉武帝因为连年对外用兵,财政捉襟见肘,于是让张汤设立盐官与铁官垄断盐铁专卖。
“赵国以冶铸为业”——赵国以冶炼铸造为特色产业,主要财政收入来源。“王数讼铁官事,汤常排赵王”——赵王刘彭祖多次与铁官打官司,张汤为维护铁官而排挤赵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张汤在政坛树敌又多了一人。
“赵王求汤阴事”——赵王因此嫉恨张汤,而私下探寻张汤不可告人的秘密。“谒居尝案赵王,赵王怨之,并上书告”——鲁谒居也曾审理过赵王的相关案件,赵王于是一并上书告发了两人。
然而,赵王的告发并无实质内容,只是无端推测:“汤,大臣也,史谒居有病,汤至为摩足,疑与为大奸”——张汤作为御史大夫,属下鲁谒居有病,张汤亲自给他按摩脚底,怀疑两人狼狈为奸。
“事下廷尉”——汉武帝将此事交给了廷尉审理。
张汤无所畏惧,毕竟垄断盐铁专营是“丞上指”——遵照汉武帝的旨意,为了扩大朝廷财政收入;至于跟鲁谒居的关系纯属个人友谊。
然而,意外是不经意地出现了……
“谒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系导官”——鲁谒居本来有病,进了监狱不久便病死了,事情又牵连到他的弟弟,被拘押在导官那里。
“汤亦治他囚导官”——张汤也到导官的官衙审理其他囚犯,“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佯不省”——张汤看到了鲁谒居之弟,想要暗中帮助他,于是假装不认识。
04减宣负责审理“谒居弟弗知,怨汤”——但是鲁谒居之弟并不清楚张汤用意,反而心生怨恨。“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让人上书告发张汤与鲁谒居谋划以谋反罪陷害了李文。
“事下减宣”——汉武帝将此事交由减宣审理。司马迁又明确,“宣尝与汤有隙”——减宣曾与张汤发生过矛盾。
减宣也是酷吏之一,屡治大狱,枉杀无辜,以“敢决疑”闻名。汉武帝将此案交由减宣审理而不是廷尉,这意图有点明显了。毕竟,廷尉曾是张汤的管辖地盘。
何况,在李文案审结后,汉武帝问张汤“言变事纵迹安起”——李文叛乱是怎么发现的?张汤假装吃惊地说,“此殆文故人怨之”——这大概是李文以前的熟人怨恨引起的。
“及得此事,究竟其事,未奏也”——减宣接手此案后,将此事一追到底,还没来得及向汉武帝汇报。“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恰巧发生了汉文帝陵墓的陪葬钱币被盗。
“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丞相庄青翟上朝,与张汤相约一起主动到皇帝跟前谢罪。
“至前,汤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当谢,汤无与也,不谢”——到了武帝跟前,张汤心想只有丞相在四时到陵园拜祭,他应当请罪;而跟自己不相干,所以没有必要谢罪。
“丞相谢,上使御史案其事”——丞相庄青翟谢罪后,汉武帝派御史彻查此事。“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张汤本想用“见知故纵法”控告丞相庄青翟,庄青翟为此深感忧虑。
05构陷张汤泄密“三长史皆害汤,欲陷之”——庄青翟丞相的三位长史都嫉妒张汤,想要构陷于他。这三位长史分别为朱买臣、王朝、边通,“故皆居汤右”——他们过去官职都曾比张汤高。“已而失官,守长史”——因为失官降职,任守丞相长史。
三人素来傲慢,本来不满“诎体于汤”——向张汤拜伏屈体行礼。而“汤数行丞相事,知此三长史素贵,常凌折之”——张汤又多次越级行使丞相权力,了解这三位一向尊贵,常常故意凌辱折磨他们。
以故三长史合谋曰:“始汤约与君谢,已而卖君;今欲劾君以宗庙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汤阴事。”——《史记·酷吏列传》
所以三人一起商量计策说:“想当初张汤与庄青翟丞相约定谢罪,转眼却欺骗了丞相;如今又想用宗庙之事弹劾丞相,这是想要取代丞相啊。我们知道张汤的不可告人之事。”
“使吏捕案汤左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三长史于是派遣属吏逮捕并审讯了张汤的佐证田信等人,供辞表明张汤每次向武帝奏报,田信都事先知道。“居物致富,与汤分之,及他奸事”——因此得以囤积取利,与张汤平分。还说张汤有其他奸邪之事。
“事辞颇闻”——田信被捕及供词很快传到汉武帝那里。
“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汉武帝问张汤,“我有什么打算,商人总是事先就知道了,所以加倍囤积货物。这是有人泄露了我的打算。”
06张汤认罪伏法张汤并不知武帝有所指,“汤不谢”——所以并未谢罪,“汤又佯惊曰:‘固宜有’”——并假装惊讶地说道,“应有此事”。
恰巧,减宣又给添了一把火。
“减宣亦奏谒居等事”——将查处鲁谒居案件上奏了。
“天子果以汤怀诈面欺”——于是,武帝认为张汤表里不一险诈之人。“使使八辈簿责(以供辞对质)汤”——派了八批官吏持簿一一责问张汤。
此处“果”字对应了博士狄山指责的“诈忠”。而“八辈”钦差对质张汤,说明武帝难以容忍张汤“泄密”,更无法原谅张汤欺骗。
然而,“汤具自道无此,不服”——张汤却一一予以否认,拒不认罪。“于是上使赵禹责汤”——武帝因此又派赵禹斥责张汤。
赵禹见张汤,没有按照簿册对质,而是推心置腹地责备。司马迁轻描淡写四个字:“禹至,让汤”。
“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史记·酷吏列传》
阁下怎么没数呢?你办案杀害了多少人?如今别人检举你都有证据,天子难以处理你的案子,想让你做裁决,何必多对证答辩呢?
“汤乃为书谢曰”——张汤于是留下了遗书谢罪。在遗书中,张汤感谢汉武帝,自己没有什么功劳,却从刀笔小吏提报至三公之列。同时,再度申辩他遭丞相府三位长史的陷害。
张汤写完便自杀了。
结束语:“只要有可能,人人都会成为暴君,这是大自然赋予人的本性。”——十八世纪英国作家、《鲁滨逊漂流记》作者笛福
皇帝需要维护专制,酷吏就是能臣干将;皇帝需要平复民怨,酷吏又是牺牲品。
与其说是赵禹击溃了张汤的心理防线,不如说是汉武帝需要张汤的脑袋平复民怨。毕竟,张汤一直是汉武帝决策的坚定执行者。
“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张汤作为天子的大臣,被恶言污蔑致死,为什么要厚葬呢?张汤生母坚持薄葬,向世人宣告张汤并未牟取私利。
汉武帝听闻后意识到张汤被诬告,并未“泄密”囤积货物谋利。所以,三位长史被判处死罪,丞相庄青翟被迫自杀,而田信被释放了。
当然,汉武帝赞誉张汤之母:“非此母不能生此子”。“上惜汤,稍迁其子安世”——汉武帝为张汤之死感到惋惜,提拔了其子张安世。
汉武帝为张汤之死而后悔?
未必!
张汤为维护帝王权威而树敌,汉武帝想继续培育酷吏,就不能让他们心寒,提拔张安世就是为安抚酷吏。所以,张汤之后杜周、王温舒、尹齐等酷吏前赴后继,不断崛起。
人不能简单的评价为:好或者坏!
酷吏张汤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