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这首童谣出自李自成谋士李岩之手，在《明史》记载中，李岩原名李信，河南开封杞县人，明熹宗天启末年举人，其父乃山东巡抚李精白。

身为闯王义军的核心人物，李岩在明末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加之其与红娘子的传奇爱情，令其生平更富戏剧性。

然而迄今为止，学术界都对李岩的生平颇多争议。先不说他与红娘子之事仍待考证，甚至就连是否存在李岩这么一个人，都众说纷纭。

而在清朝道光年间，竟有人召唤出了“李岩”的英魂，亲身述说自己的身世原委，更有学者留心考证，发现这很可能并非胡编乱造的故事，百年公案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当时安徽太和县（今属安徽阜阳市）有个县令幕僚，工作之余喜欢玩玩扶乩。所谓扶乩，类似于现在召唤笔仙。

某个夏夜热得睡不着，长夜漫漫，他就索性喊上一群朋友，大家召唤乩仙消遣娱乐。很快，沙盘上就有了动静，笔走龙蛇，在沙盘上写下了一首诗：

城郭人民异昔时，战场衰草尚离离。

平生家国无穷恨，清颍亭边夜月知。

末了，这位乩仙还签了个名：蘧蘧子。蘧蘧子是谁？你要是写个“青莲居士”，三岁小孩都知道诗仙来了。

正当大家在那苦思冥想时，乩仙又说了：“那你们知道李栩吗？”

李栩又是哪根葱？很有名吗？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他是谁呀？

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长叹，看来乩仙失望至极呀，随即就痛心疾首地给大家讲了一段往事，以下为他的生平自述：

我生于明朝万历末年，是凤阳颍州人（今属安徽阜阳市），跟你们算是老乡，我爹乃大明山东巡抚李精白。

当时魏忠贤专权，号九千岁，海内争风献谄，颂德邀宠，有给老魏立生祠的，有给他献祥瑞的。我爹身为地方督抚，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只能随波逐流。

当时山东民间有头母牛，产下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牛犊子，我爹就听了幕僚的建议，说是生下了一头麒麟，屁颠屁颠给报上去，结果内阁大臣立马批复吹嘘：因为老魏积了大德了，所以天降仁义之兽。

就因为这么件扯犊子的事，后面崇祯皇帝登基对阉党进行清算，我爹也被定为“交结近侍，又次等论，徒三年，输赎为民”，就这么被革职还乡了。

等到了崇祯八年，各地反贼蜂起，家乡颍州也被攻陷，我只身一人逃到山东，召集父亲当年旧部，率领数百敢死之士收复了颍州。

后面跟反贼大战茨河铺，大胜；又战焦陂集，拿下了反贼首领闯塌天，自此名震江淮，后面我就坐镇守卫颍州，前后长达八年之久，反贼听见我的名号都要绕道走。

不想因为有个叫袁时中的贼子，降而复叛，我一个不小心，就这么被他害了性命。不过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我这样也算以死报国了，没啥好遗憾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后面反贼中有个叫李岩的，原名李信，本是河南开封杞县的举人，竟有人说他就是我，山东巡抚李精白之子！

我叫李栩，他叫李信；我是安徽凤阳颍州人，他是河南开封杞县人。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也打不着呀！

况且说来惭愧，我年轻时候就是个纨绔子弟，整天就想着骑马耍剑，喝酒赌博，最多也就跟家里的幕僚宾客对对诗、唱唱歌，如此而已。根本没有中过举人，连个秀才都没混上！

这几百年来，不知道怎么的以讹传讹，说我就是李岩，李岩就是我！

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呀！

可怜我爹生前已经因为扯犊子，被天下人耻笑。本想着自己为国尽忠、战死沙场，多少能够给他挽回点声誉。没想到呀，竟然因为大家都姓李，就害我背负反贼的骂名达数百年之久，真是死不瞑目呀！

说罢，这个被误会为李岩，实则为李栩的乩仙，愤然在沙盘上又写下一首诗：

此恨竟终古，无人一讨论。

由来青史上，大半是冤魂。

众人听完也是哑然，也不知是真是假。国朝修的《明史·流贼传》中，杞县举人李信逆案白纸黑字写着：“尚书李精白子投自成，改名曰岩。”

可李精白真正的儿子，李栩的英魂都在此长叹喊冤，背着这么个黑锅，该上哪说理去？

后面清末大学者俞樾在安徽时，听一个叫晏白华的秀才讲了这么个故事，最初也是一笑置之，认为不过是有人胡编乱造而已。

直到他偶然读到范光阳的《双雪堂集》，里面有一篇《李栩传》，竟然与此前乩仙所言并无二致，才霍然一惊。

范光阳可是康熙二十七年进士，高居二甲第一名。他那个年代距离李栩战死，不过五十余年，所见所闻，必有依据。

俞樾当时就有点怀疑，会不会因为李精白臭名昭著，所以大家往他身上泼脏水？因为李岩姓李，年龄仿佛，是以就说这必定是李精白的儿子从贼了？

问题就在于，李岩究竟是河南开封杞县的李信，还是安徽凤阳颍州的李栩？如果说李岩是李精白之子，那只要知道李精白是哪里人不就行了？可惜李精白是哪里人，《明史》上根本查不到。

不过俞樾是谁？他是道光三十年的进士，翰林院编修，学富五车，后面更是被尊称为“朴学大师”。朴学又称考据学，最为讲究“实事求是”、“无证不信”，不放过一处疑点，简直就是学术界的福尔摩斯。

当下他就拿个小本本记下来，此后处处留心，不找到答案，誓不罢休。

就这样，一直到了光绪六年（1881年），他遇见了曾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正在西湖讲学的汪鸣銮，当即眼前一亮，就问他有没有《前明进士题名碑》。

进士题名源于唐朝的大雁塔题名，后面举凡新科进士都会刻碑留念，对于读书人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荣誉。

不过这种碑刻大多被岁月战火侵蚀毁坏，往往只有官方留存有石碑的拓印本作为档案收藏。这种冷门的文档，恐怕也只有汪鸣銮这种当过国子监司业（最高学府校长兼教育部部长），又是著名的藏书家才可能拥有。

当然，最重要的是，进士题名碑绝对是最原始、最准确的材料，上面记载有进士的姓名，还有籍贯！

结果汪老师回去后，还真给他带来了数册《前明进士题名碑》的刻本，俞樾如获至宝，一番寻找，果然找到了李精白的名字，上面赫然写着，其乃万历癸丑科三甲九十五名进士，直隶颍州人！

所谓直隶，这里指的就是凤阳。凤阳乃朱元璋的老家，被视为龙兴之地，在明朝被称为中都，与南都（今南京）、北都（今北京）并称为直隶。

如此，俞樾才终于解决了数十年的心头疑惑：

《明史》上记载的闯王谋士李岩，原名李信，河南开封杞县人；而山东巡抚李精白，却是安徽凤阳颍州人。他的儿子李栩，自然也是颍州人！

山东巡抚李精白之子，看来并非李岩，而是李栩，也就是那个数百年英魂未灭的乩仙！

李精白自己虽然不咋地，却有个虽为纨绔子弟，却能在危难之际，为国捐躯的好儿子！

俞樾因此特意将这个故事记录在他的《右馆仙台笔记》中，也算是告慰英魂，把李栩头上的反贼帽子给摘掉，让他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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