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卒话史
武松是不是个狠人?
熟读《水浒传》就能发现,武松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原因很简单,武松手下没有活口。跟武松打架,都会遭他死手。
在去找哥哥之前,武松在清河县跟人打架,以为把那人打死了,可后来那厮没死,才去找的哥哥。杀西门庆、杀潘金莲毫不留情,在孟州杀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3人,全家总共十几口人包括那些无辜的妇人,都让武松给杀了。这期间,有一人是个例外,他就是蒋门神。
武松替施恩报仇,夺快活林,醉打蒋门神,不过武松没有杀他。
武松是替“金眼彪”施恩出的头,“金眼彪”这个外号有说法,它是一种凶悍的鸟,猛禽,它能在千米的高空看到草地上的老鼠,眼力尖、敏锐。这是一种讽刺表达,说金眼彪此人能洞察一些人情世故,干什么事都不带吃亏的。“施恩”就是给别人一点小恩小惠,你得帮我办事。
快活林这个店不光是吃喝玩乐,什么赌博的都有,他还收取过往青楼女子的路费,跟黑店无异。本质上来说,施恩跟蒋门神都是两个黑道上的人,一起开的这个店。最后“黑吃黑”,蒋门神霸占了店面,所以施恩咽不下这口气要报仇。施恩为什么找武松,武松一开始又为什么对蒋门神手下留情?
施恩的父亲是孟州牢城营管营。“管营”就是现在意义上的监狱长。武松正好发配到孟州,归施恩父亲管。施恩用小恩小惠,每天供武松酒肉。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欠了人情得还,施恩就把快活林被霸占的事告诉了武松,让武松帮他出头,武松正好手痒。
这就像黑社会雇佣杀手抢夺地盘似的,武松闯荡江湖,这一点他心里透亮。这么看来,虽然蒋门神不是什么好鸟,但武松此时也非常不入流。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武松留了个心眼,醉打蒋门神时没有取他性命。
另外,按照武松的人设,他犯人的身份是有望回归正常社会的,因为他是从阳谷县被判刑然后发配孟州的时候,阳谷县县令在武松临走时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发配到孟州后,隔三到五年,赶上皇帝大赦天下时,你还回到这里,我都头的位置还给你留着。可以看出,原来武松在阳谷县大小是个头领,他有自己的退路。倘若在服刑期间你再犯事,对不起,阳谷县不但不会再要你,你还会被重判。所以说武松走心了。那么县大老爷为什么偏偏对武松这么好呢,还给他留后路?这也是有原因的。
武松在阳谷县出差回来发现哥哥死了,他一开始没打算杀西门庆、潘金莲、王婆这些人,因为他是县衙体制内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他是想走正常的司法渠道诉讼程序,所以这边找证据,那边找何九。何九哪敢惹打虎的英雄,为了保全性命,很快把知道的细节全盘托出。武松知道了真相,也拿到了哥哥武大的骨灰。武大郎的骨灰是黑色的,这是中毒而亡的铁证。武松递了状子想告,但县太爷说证据不足,不予立案。这是因为西门庆在背后给了县太爷好处。
官府不作为,武松没了指望,他这才急了眼,在狮子楼杀了西门庆。武二郎以暴制暴给自己惹了麻烦,县令这边也急了,他毕竟收了西门庆的好处,西门庆现在死了若事情再闹大,自己乌纱帽不保,也许还会连累到家人。仔细斟酌后县太爷作了决定,把武松杀人的情节给转化一下。
西门庆反正是死了,此时民间舆论一边倒,都向着武松,武松是个性格刚烈的汉子,为给哥哥报仇,杀了西门庆和潘金莲这对奸夫淫妇,县太爷自保是一方面,多少也有点良心,这才想到给武松的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何“纠错”呢,《水浒传》里写得清楚。说为什么杀潘金莲,因为武松在家里给哥哥立个牌位,上香磕头,但潘金莲过来不让武二上供,并把牌位给推倒了,武松气不过才杀了嫂嫂。为什么又把西门庆杀了呢,因为奸夫西门庆赶过来护着潘金莲,两人打起来后,武松失手也把他杀了。
不难想象,县太爷已经在司法范围内把武松的犯罪情节减到最轻。因案子牵扯到很多人,县太爷已经无权审理,得往上移送东平府陈文昭那里裁定。
陈大人一看武松也挺佩服他的,经过审理,武松的罪行又被减轻。因为北宋当时犯人的死刑决定权在刑部,陈文昭在呈递案件卷宗的时候,又差人到东京汴梁跟刑部的长官通气,说武松是条好汉,再给减点刑。就这样,三道手续下来,武松最终被判杖戟40,发配2000里之外,那时候一里路也就300米,所以从山东发配至河南孟州,并不算远。
杖刑也很有讲究,往轻了打,身上也就会出现轻微的红条印迹,如果往要害上使劲打,那么打40下必死无疑。这火候全在行刑者手里掌握。比如,县太爷扔下竹签的同时喊道“往死里打”,衙役肯定不会手下留情。反之,若果县太爷马马虎虎说“打40大板”,衙役也能心领神会,就象征性地打,而且打得有技巧。第一个衙役第一板打下去的时候,根本不抬板,还搁在武松后背上,对面抡起第二板打下去时,正好落在第一板板子上,所以你算一下,板子真正落到武松背上没几下,根本不够数,而且力道小。武松一点事没有。
这就是北宋时期的司法体系,站在人情公理的角度,去给案情重新纠错。法律至高无上,可裁量权掌握在这些县太爷手里,因此变数很大。县太爷根据武松犯罪的情形,予以量刑,最终定性为从“轻”发落。
既然朝廷给自己留了后路,那自己也就别再作了,所以武松到了孟州在报答施恩恩情的时候,也活泛了心眼,没杀蒋门神。这是武松留下唯一活口的主要原因。那为什么后来武松又大开杀戒,甚至是滥杀无辜?
还是因为官府,官府逼得武松又没有了活路,当时给武松安了罪名让他道歉,之后两个差役把他押到飞云浦要杀他,此时蒋门神两个手下也来了,这明显是他们背后玩把戏,就这样4个人要一起对付武松。武松后来得知,这都是蒋门神和张团练的奸计,一怒之下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
蒋门神、张都监等人皆死于其手。紧接着,武松又连杀了十几人,包括马夫,2个丫鬟,未过门的媳妇玉兰,还有蒋门神的老娘、儿女都杀了。有人说这正常,因为武松怕有目击者揭发自己。可后来你看,武松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干的似的,扯下衣襟在墙上留下几个醒目大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武松此时再无退路,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人全杀了。
除了武松,《水浒》里108将,很多人都有涉嫌滥杀无辜,比如“黑旋风”李逵。他在劫法场救宋江时,赤膊上阵,两个大板斧左突右冲,见人就砍,哪管他是官兵还是百姓。晁盖在边上实在看不过去,大喊不要滥杀无辜,可李逵充耳不闻,几十位吃瓜群众死于其斧下。
三打祝家庄时,人家都投降了,可李逵依然不依不饶,祝家庄一门老幼全杀了,就留下一个扈三娘,扈三娘后来被迫嫁给了矮脚虎王英,可以想象其余生多么痛苦。
最让人气愤的是美髯公朱仝投奔沧州知府,知府很信任朱仝,让他代为照看自己4岁的儿子小衙内。军师吴用施反间计拉拢朱仝加入梁山,李逵却把小衙内给杀害了,让朱仝无法交差,逼他落草。还有杀黄文炳手段也非常残忍,所以罗贯中给李逵取的是“天杀星”。
有学者曾把李逵说成是“纯真浑厚”,还略带鲁莽,是阶级斗争的英雄。还有的说武松也是反封建的英雄。这些评论文章十分强调阶级斗争,根本不考虑阶级背后的人性问题,可以说只要是阶级对立,一方就可以无所不其极去暗算去破坏去杀害另一方,根本不考虑是否无辜。这便造成了斗争学说在无限制发展,而忽视或助长了对人性的摧残。
无论是《水浒》还是《三国》,它里面不光有积极的一面,也有不可回避的消极存在,所以我们现在要用所学知识,来一点点化解这些消极的一面。
既然是名著,积极向上一定是底色。除了像武松李逵这样极具争议性的人物之外,还有很多地痞流氓,不过仍然有清流存在。前面说武松这样的人大都是为了自己或家里人犯了一些事,杀西门庆、潘金莲是为了哥哥,杀张都监、蒋门神是为自己,根本不是为了他人,跟大公无私不挨着。《水浒》里有一位跟武松跟李逵不一样,他就是“花和尚”鲁智深。
鲁智深行侠仗义,因为他所做之事几乎都是为了别人。之所以叫“花和尚”,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喝酒吃肉,不是一个“正经”和尚,而是因为他身上的纹身,一个大牡丹。
北宋时期纹身是很时髦的一件事,还有九纹龙史进身上纹了9条龙,还是史进他爸找人给纹的,现在觉得是不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说鲁智深干事都是为别人,比如他拳打镇关西,不是为自己,为的是救金二、金翠莲父女。
金翠莲被郑屠霸占,镇关西老婆把翠莲撵出门,还要向她索要当初赎她的三千贯钱。父亲金老二跟女儿无奈伤心流泪。爱抱打不平的鲁智深一听就火了,世上竟还有这等事,一拳两拳三拳打死镇关西。鲁智深吃软不吃硬,郑屠不讨饶,鲁智深三拳了事。
之后金翠莲嫁给了赵员外,打死人犯了事的鲁智深被赵员外收留,并要送他到五台山出家。鲁智深本不愿意剃度,但为了不连累赵员外还是这么做了。五台山智真长老赐他法号“智深”。
醉打山门后,鲁智深去了开封大相国寺看菜园子。在这里认识了林冲。后又为了林冲得罪了高俅,野猪林之内怒打董超、薛霸,护送了林冲70里。
路见不平一声吼,这是鲁智深的性格,有人评价他是有真佛性的人。写鲁智深最好的词不是在《水浒》里,而是在《红楼梦》里。薛宝钗看戏《鲁达除霸》,这里面有一段散曲《寄生草》写得非常好: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一生随意,不为世事琐事牵挂,甚至看透生死,把生死置之度外,鲁智深是把我佛慈悲两个字刻进骨子里的人。“慈”是我让你变好,“悲”是我能去除你的苦痛。二者结合即为“慈悲”。鲁智深总为别人着想,解除别人苦难,所以他算是个佛门中人。
“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这是当年智真长老送给鲁智深的四句箴言,后来都应验了。
征方腊时碰到夏侯成,鲁智深在万松林活捉夏侯成,这叫“逢夏而擒”。方腊最后也被鲁智深捉住,这叫“遇腊而执”。后来,他在六和塔下隐居。一天早晨,他听到外面似有千军万马的动静,便抄起禅杖往外奔……当地人告诉他,这是8月15钱塘江的潮信。鲁智深猛然间想起了师父的后两句话“听潮而圆,见信而寂。”潮信来了,自己要归天了。
这时候的鲁智深已经80岁,看来是宿命所归。他马上焚香沐浴,斋戒打坐,当天晚上就坐化了。圆寂之前,他写了一首词: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如果不是大彻大悟之人,临死之前哪有这等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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