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北魏太和九年,魏国下令禁巫。巫女杨氏从魏国逃回齐国,在秣陵的江边捡到一名弃婴。
杨氏如获奇货,因为女婴生着一双如江南烟雨般朦胧梦幻的“烟雨瞳”。这是相术中的“烟雨”之相,据说只有“重瞳子”的帝王才能娶“烟雨瞳”女子,否则近之者烟雨四起,灾祸不断。
杨巫女收养了这名弃婴,并为她取名“水寒嫣”,意为“水上寒烟”,将她和自己的儿子从小养在一处。
杨氏以巫术在齐国贵族中游走,很快成为都城贵胄府上的常客。
时间飞逝,女婴逐渐长大成人,且拥有了摄人心魄的美貌,杨氏对她的真实“期望”也逐渐显露,然而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烟雨瞳”带来的风雨是杨氏始料未及的。
精选片段:
北魏太和八年秋天,平城皇宫,太皇太后冯氏寝殿内。
一位巫女穿着葛色的衣服在帷幕外等候着,二十几岁的模样,虽然衣衫朴素,但模样却很俊俏。
一张瓜子脸上一双乌黑得如同夜鼠招子的双眸悄悄地四下里打着转,机警敏锐地捕捉着大殿里的一切动静。
巫女姓杨,因为太皇太后呼她为“天姑”,宫里的人就称呼她为杨天姑。
杨天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到太皇太后寝殿里来了,但是约有一半的机会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太皇太后和大臣在“商议政事”。
这些到太皇太后寝殿里来商议政事的大臣,有的根本没有在朝堂上露过面,有的甚至是南边齐国派来的使者。他们的共同点是,生着一张俊朗的面庞,脸上挂着女人们最喜欢的迷人的微笑。
太皇太后今年四十一岁,十七年前文皇帝驾崩,她就当了十七年的寡妇,现在的皇帝虽然即位已经十年,也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他还必须在祖母的训示下当政。
杨天姑听着内殿的动静,听见太皇太后苏醒的声音,她在问侍女“杨天姑到了否”?
杨天姑连忙低眉垂目,身子恭恭敬敬地候着。早上的时候宫里就有人来传唤她,说是太皇太后昨夜里做了个奇怪的梦,请她进宫来解梦。
又等了一会儿,帷幕里出来一个男人,这是一年前就常常进宫来“议事”的太子舍人,太皇太后有时候叫他安大人,但大部分时候都呼他为安郎。
安郎二十来岁,正是男子最好的年纪。他生得既高且白,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同于一般的敷粉书生。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是一双低回婉转却又透露着坚毅的眼睛,这双眼睛只稍看上一眼,女人们就得低下害羞的脸蛋。
安郎穿着一身紫色宽大的袍子,更衬得他肤如白莲。他打杨天姑身边经过,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熏香。进来太皇太后寝宫里的俊朗男子们都喜欢熏香,这也是从南边的齐国传来的风尚。安郎朝杨天姑看了一眼,正对上杨天姑抬头的目光。
他微笑一番。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杨天姑的眼里、脸上都没有显露出他期待看到的神色。羞赧、欣喜、不安,一点也没有出现。
安郎再次碰了壁,又微笑一番,然后摇着大袖子出了大殿。
“杨天姑,请进吧。”侍女走出来。
杨天姑走进内殿。
太皇太后还卧在床上,她最近身体抱恙,入秋后感觉更甚。
“天姑,昨夜吾有一梦,甚觉奇怪,请你占一占。吾梦皇帝之母李氏徘徊榻前,只是哭泣,问她可有事托吾?又不言语,只是对着吾床头哭泣,醒来便觉得头痛非常。”
李氏是当今魏国皇帝的生母。按照魏国子贵母死的旧规,皇帝拓跋宏在六岁被立为太子前,李氏就被赐死了。
杨天姑查观太皇太后的面色,又掐指算上一番,然后在宫殿内巡走一遍,最后对太皇太后恭敬地回话。
“秋杀阴气重,阴人魂魄不安,故出来作祟。需备冥礼及陛下亲笔手书一封,烧与李氏,遂得安宁,太皇太后凤体也得大安。”
杨天姑为太皇太后做了不少禳灾祈福的事,几乎事事灵验,所以她提出来的要求,太皇太后几乎无不应允。
但是这次,太皇太后没有完全答应,而是让杨天姑先暗中张罗冥礼拜祭李氏,至于皇帝手书一事却绝口不提。
杨天姑有点不明白,二度临朝称制的太皇太后,现在整个魏国都是她的,今上也是她一手抚养长大,区区一封手书祭文,何难之有?
她依旧垂手立在太皇太后榻旁。进入魏国皇宫这一年多来,她每次进宫面见太皇太后都渴望能这么近距地悄悄打量这位无比传奇的女人。她的脸庞白皙莹润,蛾眉下一双凤眼不怒自威。她笑起来风轻云淡,怒起来万物皆伏。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也是从婢女出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现在,整个魏国实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真可算是呼风得风,唤雨得雨。
试问自古以来有几个女人能如此?把天下的风雨都变成手中的胭脂?
“先去吧。”太皇太后对杨天姑说。
“是。”
杨天姑走出宫殿,一阵侵凉的秋风吹过。
宫殿前两棵粗壮的银杏树满头金色的蝴蝶,秋风过处,杏叶飘舞,满目秋色。
好肃杀的秋啊。
杨天姑裹紧身子往宫门外走去。
杨天姑暗里张罗了祭拜皇帝生母李氏的事后,太皇太后的身体过了一秋后就渐渐好转起来,又能临朝处理政务了。
冬,大雪。
积雪封了平城,整座城白皑皑一片素色。
有地方官员冒着鹅毛大雪赶到平城,用一块五彩石头叩开了宫城的大门。
他将五彩石献给皇上和太皇太后,说这是大雪之后一只停在梧桐树上的凤凰诞下的,是国家的祥瑞之兆。
皇帝收下了这块五彩石,但没有给这位官员任何赏赐,连一匹给他回去的新马都没赏赐。
这年皇帝十五岁了,在太皇太后的教导下已经不再是浑然无知的少年,相反,他已经展现出自己的才智。
同样是这个冬天,又有多地传来发现祥瑞的消息。在这些消息中,有一条使皇宫警惕起来。那就是在洛阳的一条河里发现了一只乌龟,乌龟的背上刻着远古的文字,人们传说这是河图洛书。
河图洛书的出现有多种解释,有一种是改朝换代。现今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天子正康健成长,传出有人得到了河图洛书的秘事是什么意思?
整个冬天就在这种祥瑞和图谶错综复杂的解释中,在大雪纷飞中度过。
杨天姑五岁的儿子被大雪冻得生了病,需要人一刻不停地抱在怀里暖着,一离开人的怀抱就会面色铁青浑身僵硬。杨天姑为他开了法坛,用桃木剑将围绕在幼儿身边的祟物驱走,并且在卧室门口贴满了避邪的符咒。尽管如此,幼儿的病还是没有消退的迹象。
杨天姑又准备抱着儿子去了金光寺,这是魏国宗室修建的寺庙,据闻庙里的药师佛十分灵验。
但是她最终没有出门。
因为当她抱着儿子走到门口,将要跨出贴满符咒的大门时,她看见素白的雪地里徘徊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它像一片缥缈的轻纱,恍惚在左,恍惚在右,虽然没有形具,但是那幽黑的一团在雪白的地里看得十分清楚。
这是“煞”。
杨天姑连忙把孩子抱回屋里,把大门关上,将那柄桃木剑悬挂在门额上。
她就这样暗中观察这个“煞”,看它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家门。
一连三四天,“煞”都没有走,而且它的颜色越来越深,甚至黑中带着些紫色。
杨天姑儿子的病也越来越重。
她抱着孩子,敞开衣襟将所有的温暖都给他,但是一点用也没有。
除非能将“煞”赶跑,或者破了它。
终于,杨天姑在闭门的第四天中午,阳光最亮、阳气最足的时候,取下门额的桃木剑,带上浸透癸水的湿布,打开门向徘徊于屋前的“煞”刺去。
癸水浸透的湿布摩擦在雪地上,殷红的一片宛若三春桃花般刺眼。
幼儿渐渐地康健了,但是杨天姑却病了。她赶走了“煞”,却也被“煞”重伤。生了病的杨天姑担心自己不能奉太皇太后的命进宫服侍,而太皇太后自从李夫人的事后也没有再召过她。
杨天姑和儿子待在屋子里,靠着邻人帮忙带些生计,天和地都静静的,只有雪花片片如鹅毛般不停地飘落。就像四年前她在雪地里生下儿子时那般冷酷。
太和九年,春正月。
熬过了一冬的杨天姑母子在元日这天出门晒春阳。幼儿的病已经痊愈,只是形容消瘦。杨天姑端详着儿子的脸,消瘦后的小脸蛋越发使她想起那个在她身上种玉的男人。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却很快变成了冷酷无情。
她抱起儿子走到水边,水面上仍然结着一层冰,但是阳光照在冰面上,春天的声音正在冰下缓缓流动。
杨天姑以为冬天过去了,那个“煞”终于跑了。
但春寒有时比冬酷更加可怕。
正月初十,皇宫里传出来皇帝的诏令。
诏曰:“图谶之兴,起于三季。既非经国之典,徒为妖邪所凭。自今图谶、秘纬及名为《孔子闭房记》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论。又诸巫觋假称神鬼,妄说吉凶,及委巷诸卜非坟典所载者,严加禁断。”
诏令禁止一切谈论图谶、纬书之事,且对街头巷尾男巫女巫的一切占卜严格禁止。这对杨天姑来说无疑是可怕的春寒,但她对皇宫里的太皇太后还抱着希望,她相信自己为太皇太后解了那么多的阴祟,太皇太后总不至于说弃就弃了她。
然而在杨天姑得到太皇太后的再次召唤前,街巷里的驱逐声斩断了她的希望。诏令下后,平城里正在驱逐所有巫士,越是有名的巫士则越是首当其冲。
杨天姑的家门被卫兵破开,他们将她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掳走,然后将母子二人绑起来和其他巫士一起准备赶出平城。
杨天姑母子被和其他巫士一起赶到平城门外,其时日已迫西,天空愁云惨淡,寒风阵阵刮过。为首的卫兵喝令他们马上离开平城,从此不得再进平城。巫士们仓皇地被从家里揪出来,个个衣衫单薄狼狈不堪。听说要被逐出平城,个个哀嚎跪乞,然而卫兵一概不理,平城门外一片号啕痛哭声。
杨天姑的小儿子跟着大人们大哭,脸上身上冻得通红。杨天姑没有预料到这场灾难,她有时候对灾难的感觉很敏锐,但是有的时候却很迟钝,甚至比寻常的人更加迟钝。
杨天姑空着手被人赶了出来,平城真正的春天来得很晚,榆树仍然安静着,天色却马不停蹄地暗了下来。若要他们母子就这样离开平城,就是死路一条。
杨天姑既不能就这样带着幼子离开平城,也不甘心就此离开,离开冯太皇太后和她身边的权力中心。她试图挽救这样突如其来的局面。
“军爷,我原服侍过太后,未曾遭到嫌弃,请你开开恩帮我到宫门口和守门的王将军说一声,必有重谢!”杨天姑声泪俱下地对驱赶的卫兵说。
卫兵睬也不睬。
“太皇太后下的旨意,你们整日里装神弄鬼,妄议是非,趁早离开平城,别再教我见到你们!”不由分说,挥鞭喝骂将他们驱到郊外一里地远的地方。一路上哀哭不断,巫士们都自诩自己有预见未来的本事,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料到今日突如其来的灾祸。
被驱逐出平城的有数十名巫士,卫兵们在返回平城的路上设了重重关卡防止他们再回城里。
巫士们回城无望,只好在寒风中抹黑寻找夜宿的地方。再了不起的预言家,也不得不供养他们在人间的□□。
“大难之后必有大福!道友们莫沮丧,只要还有人,就有我等的用处!”
巫士中有男有女,当中有熟悉这一带路途的在前面带路,魏国好佛道,荒野也时有寺庙可以借宿。
寒风呼呼地在山林间吹着,杨天姑带着儿子在深浅的雪地里跋涉,小子稚嫩,走不了多远就让她背在身上。天气很冷,杨天姑走得冒了汗,而且步履越来越慢。
不知跋涉了多久,杨天姑背上的儿子睡着了,她也几乎没了力气。
夜空中央升起一轮明月,皓光照着山峦,月光下不远处的山腰上隐约出现一座建筑的影子。
“驼峰寺到了!”
走在前面的巫士欢呼着传回消息。
杨天姑实在没了力气把孩子背上半山腰,她坐在雪地上,孩子醒了开始哭闹,望着渐行渐远的同伴,杨天姑也忍不住哭起来,幸而这时有位中年女巫停步,帮着她把孩子带上了驼峰寺。
驼峰寺不大,一群人把寮房挤得满满当当,杨天姑带着儿子好不容易挤到角落里。寮房外又下大雪,寺庙已无施舍,杨天姑又冷又饿,怀中的幼子哭闹了一个晚上。
次日,雪覆满山。
巫士们陆陆续续离开寺庙,有的企图返回平城,有的夜观星象后决定另寻他处,最后只剩杨天姑还待在寺里。
她向僧人求了一碗菜汤喂给小儿,望着陆续下山的人们和天地间白茫茫的大雪,蓬头乱发的杨天姑茫然不知所往。五年前她来到平城时也是这样,除了腹中的孩子外一无所有。
一支马队出现在山下的雪地里,为首的一个穿着紫色的衣服,在白色的雪地里格外醒目。他们遇上试图返回平城的巫士,停了一会,然后径直地朝寺庙这边奔来。
杨天姑觉得不妙,连忙抱着孩子下山逃遁。但是还没走出多远,马队就上山来了。她急忙转身往山上跑,但雪地路滑,刚跑两步就跌倒在地,孩子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
杨天姑顾不得自己,忙得去抱孩子。就这么一会儿,马队就看见了她。
“天姑别急!”为首紫衣服的一边朝她喊着一边快步登上来。
杨天姑听着声音熟悉,慌里一瞥,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寒风冻得他两颊透红,一袭紫衣也更衬得他肤白如玉。
“安大人?”杨天姑绝望之际,语气中透出一丝惊喜。
安郎已经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手将她从雪地里扶起一手抱起幼儿。
安郎:“太皇太后让我来送你一程。”
杨天姑:“太皇太后都知道?”
安郎:“陛下是太皇太后教导长大的,没有太皇太后的旨意,陛下怎会下诏?这是太皇太后给你的赏赐,走吧,我送你。”
安郎回指着白马背上沉甸甸的包袱。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
安郎:“最好是离开魏国吧。”
杨天姑惊诧地看着他,安郎的眉间也微微蹙起来。
“去年四月,我见平城上空月在胃宿蚀,难道应的就是这件事。离开魏国,还能去哪?”
杨天姑抬头看着安郎,这是她第一次正视安郎的目光,多少次在太皇太后的寝殿里安郎都对他报以微笑,但她从来不和她多说一句话。
“回到齐国去。”安郎说。
杨天姑就是从齐国来的,但是齐国有她的梦魇,她不想回去。
安郎:“回到故国,至少一切都是熟悉的,你不用过得这么寂寞。”
杨天姑看着安郎,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太皇太后跟前奉承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落寞。
仿佛他和杨天姑一样,也是流落他乡的孤独者。
“你们孤儿寡母路上不便,我送你们到齐国边境。”安郎说着,一手抱着小子一手拉着杨天姑往马匹方向走去。
他们骑马一路南下,从魏国都城平城经过兖州、清台、彭城,到达魏国与齐国的边界地钟离。
到达钟离边界时,已经是阳春三月。城郊桃花盛开,漫山遍野姹紫嫣红。
安郎的白马走在最前面,杨天姑紧随其后。马队经过桃林时,春风乍起,吹起阵阵桃花雨。安郎怀前的杨家小儿伸出小手,捼了一把桃花瓣,咯咯地开心笑了。
他们在钟离城下驻马。
安郎指着远处的城楼说道:“过了钟离就是齐国的国土,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天姑,咱们就此别过了。”
杨天姑半个身子藏在桃花里,脸上尽是怅然之色。她望着钟离城上戍守的士兵,心中百感交杂。
安郎回马来到杨天姑身边。他看着马上惆怅的她,笑容里带着一丝遗憾的勉强。
“今夜当置酒,谢君冒风尘。”杨天姑望着眼前层叠盛开的桃花,眼中无限怅恨柔情地看着安郎。
安郎感其意,命属下别觅一处野店,自己与杨天姑就在钟离城下一个客店中置酒话别。
是夜,杨天姑将小儿哄睡,然后对镜梳妆。待到月上青山、客店人皆睡去时,杨天姑悄然出门到桃林赴约。
安郎早已在桃花林下置酒。当夜虽春寒尚紧,但两心火热,便不觉得有一点儿寒意。
安郎着一月白色宽袍,银狐围领,正坐案前。月下风骤起,桃花飘落案上樽前,安郎翩然若仙人。
杨天姑迎着月光行于斑驳的树影间,妆髻整齐。她特意向女店家估了一套齐国的衣服,素白色的衫子,齐胸芽黄色的襦裙,外套一件紫色的灵动的襳衣。
杨天姑款款向安郎行去,身形纤长婀娜,与她在魏国皇宫里巫女的装扮判若两人。
安郎的目光禁不住在杨天姑身上专详,她宛若桃林里的仙子,婷婷款款向自己走来。
“春寒料峭,仔细受寒。”安郎为她置酒,又将自己的氅衣披在她身上。他闻见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
杨天姑抬头注视着安郎,终于莞尔一笑。
两人就着月光,安郎洒然高饮,杨天姑细口低抿,似有许多言语诉不出口,都化作桃花下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两人酒酣脸热,半醉半醒。
“你究竟何人?”安郎突然指着杨天姑问,“对我不一顾,我却独你忘不掉”!
杨天姑猛然一惊,忽而笑答,“一介贱女,怎敢劳大人惦记”?
安郎:“我是想忘啊,可是忘不掉。我对你笑百十回,你一点也不动心,竟有什么心事,使你对男人如此心如止水?”
杨天姑眼中泛起泪光。
“感君千里相送,无以为报,愿为大人歌一曲。”她微醺着从座上起身,解下氅衣,露出婀娜的身姿。
明月已当空,月华皎皎照在桃花林里,花影交错,酒香清冽。杨天姑望案前盈盈一拜,清亮又不失柔婉地道了声,“敢为大人献吴歌一曲”。
安郎半坛清酒下肚,正是半醉半醒间视物最朦胧曼美的时候。他手握着酒坛,只听得耳边传来清流婉转的吴歌声,月光花影下一位清丽的美人儿正翩翩起舞,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他恍惚到了江南最繁华街市的歌楼上。
杨天姑很快找回了娴熟的舞姿,她曾经用这舞姿迷倒过许多风流少年。她忘情地唱舞着,把封藏了许多年的技艺最后一次拾起。
她唱的是吴地的民歌《子夜歌》,婉转的吴语与她曼妙的舞姿,使两人完全沉醉其中,未来将往何处似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的欢娱。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安郎不禁抚掌赞叹,他起身倒满酒杯与杨天姑送上。
杨天姑舞得香汗淋漓,正待旋转时襳衣角却被安郎踩住,稍一挣,襳衣即滑落地上,露出光莹润的香肩和纤美的玉臂。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安郎看着淋漓楚楚的杨天姑,不觉动情地将她拉入怀中,解开自己宽大的袍子将她包裹住。“你这番落寞哀伤的神情,真是无一处不可怜可爱……”
杨天姑靠在温暖的怀抱里,顿觉风尘一时消散。
“教你我早早相遇,何至今日之遗憾?”安郎轻抚着杨天姑垂下的乌发,紧紧搂着她的腰身。
杨天姑羞而不语,半晌才道,“若不是这番变故,若不是太皇太后恩典,只道大人也是谄媚的花间客罢了”。
安郎笑,将酒与天姑饮下。
安郎:“哪有什么太皇太后的恩典。她使人杀你灭口,这才是真正的恩典……”
“那你……”
“我要把你平安送到齐国,再也别踏入魏国。”
杨天姑热泪盈眶地看着安郎,安郎捧着她的脸蛋深深地在唇上吻了一吻。天姑紧紧地倚靠着安郎,任凭他如何处置自己。
是夜,一春风起桃花雨,两厢情了离别恨。
杨天姑和安郎在钟离城外分别时,杨天姑的马踟蹰不前,安郎则驻足在山道口目送母子二人亦步亦止地向钟离城下走去。
杨天姑几次回望安郎,几次有话说出口,但终究未出一言。
安郎立马于桃花下,那身紫色的衣服与桃花辉映,仿佛一株长在魏国边境的桃树。
杨天姑想到昨晚安郎的话,他说太皇太后真正的旨意是杀了自己灭口,这才是她了解的太皇太后啊。
她不再回望安郎,将小儿子紧紧搂在胸前,带着安郎给的盘费,一径往钟离城下行去。待她到了城下,最后一次回头看时,安郎和仆从们已经不见,只有满山灿烂的桃花和一溪明媚的春云。
杨天姑进了钟离城,到了齐国的国境。
她离开齐国那年,齐国刚刚践祚不久,太祖高皇帝萧道成刚刚接受宋顺帝的禅让。如今她再回到齐国时,高皇帝萧道成已经驾崩,他的长子,即齐国当今的皇帝陛下萧赜即位,改元永明,如今已是永明三年。
杨天姑出了钟离城,接着一路南下到了丹阳郡,再到建康城,过了建康城,就是她最熟悉的秣陵。
时隔四年,重回故土,杨天姑在秣陵江边购置一处小宅,仍旧以占卜为生抚养幼子。
暮春,桃花初谢、樱花始开,秦淮河畔烟雨霏霏。
是日清早,杨天姑背着箱箧早早出门,准备到一户士族家里为这人家生病的女主人占卜。
这是她回到秣陵以来连续下的第十天雨,绵绵春雨中夹着些许寒气,杨天姑穿着齐胸石青色襦裙,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打河畔边经过。连日阴雨晦天,昨夜又听得春雷惊动、江水暗流,杨天姑总觉得有些不安。她虽是半道修行的巫女,但对于天人感应一事有时颇为准确,生下儿子的那天漫天大雪,有一银狐远远守望,杨天姑以此也觉得此子或有异才。
她撑着油纸伞,当心地行走在江畔边。
江面上水气氤氲,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岸边丛生的蒹葭远远望去似一群身姿摇曳的仕女在水边嬉笑。
道上绝少行人,杨天姑踏着断续的石板道往蒹葭丛边走去。
忽然,隐隐一声婴儿啼哭传到杨天姑耳中。
她驻足倾耳。
婴儿啼哭声又从白茫茫中传来,她仔细一听,正是从蒹葭那方出来的声音。
杨天姑循着哭声的方向,加快脚步往蒹葭丛走去。
那声音越来越清亮,就藏在蒹葭丛中。
杨天姑放下箱箧和伞,踏过泥泞的草地,拨开层层湿漉漉的蒹葭。
一个被放在木盆中的婴儿正大声啼哭,她身上只覆了一块薄薄的红布,小脸被冻得发紫。
杨天姑四下张看,周围只有春雨中淅沥沥的柳树,此外朦胧胧再没有半个人影。
她穿进丛中,掀开薄布一看,果如所料,是个女婴。这个女婴看起来已经有周岁,哭得满眼浑浊的泪水,浑身冻得紫红紫红,项上还挂着一块玉珏,玉珏晶莹透润,只是珏口处有一道瑕疵的划痕。
杨天姑将薄布又盖了回去。自她出生的这二十几年里,无论是在江南还是在西北,在宋国、齐国或者魏国,总是频繁地打仗。男丁越来越少,百姓的生养也越发艰难,溺死女婴的事情时有发生,好一点的人家会请她去做点法事,抚慰那可怜婴儿的灵魂。只是一般被溺死的婴儿都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像这般已经养得这么大了才丢弃的却不多见。
杨天姑没有抱起木盆,她转身重新拨开蒹葭准备离开。
永明二年起,皇帝下令校籍官严查户籍,杨天姑几乎花费了所有钱财才为自己和儿子换了一个黄籍户,然而黄籍户需要承担朝廷各类税收,她养活自己母子俩已是大问题,再没多余的善心施舍给不相关的婴儿。而且,她是个以巫术谋生的巫女,不是善男信女。
可是她一转身,婴儿哭得更加响亮。她挥舞双手,哭得紫红紫红的。
杨天姑禁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
然而就这一眼,杨天姑惊诧了。
女婴噙满泪水的眼睛忽然像被春风吹拂过水面,露出一双前所未见的瞳仁。
那是一双杨天姑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人说过的眼睛。
它像两池春山间的烟雨,朦胧里带着梦幻,眼前中含着过去未来。直教人只看一眼,便毫无旁骛地被它吸引住,只想一看再看,越看则越妙不可言。
一双异于常人的霜色“烟雨瞳”,这也许是她被抛弃的最重要的原因。因为眼睛在相术中占有至关重要的位置,一副好的面相,一定会拥有一双明眼慧眼。这个婴儿,她的眼睛非但不是乌黑聚精的,反而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烟雨一般朦胧的样子。这是烟雨之相啊,杨天姑心里想。
她的目光紧紧地被这双眼睛吸引住,返身回到婴儿身边将她抱起。杨天姑裹着薄布将婴儿托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周岁的婴儿脸还看不出准确的美丑,但这双眼睛就像夜空中最亮的两颗星,它们一睁开,所有其他事物都变得平淡无奇了。
杨天姑想到了这两天见到的种种使她感到不安的现象,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婴儿?
绵绵春雨落在人间,到处都蕴藏着一种湿润萌发的味道。
杨天姑将婴儿从蒹葭丛中抱出来。婴儿贴在她身上,渐渐地止住了哭闹。
她看着这双上天恩赐的妙不可言的眼睛,想到了平城,想到了皇宫,想到了冯太后。这是一份补偿的礼物啊,这是一双通往朱门的锦鞋啊。
“给你取个名吧。”杨天姑背起箱箧,将油纸伞撑起。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着为婴儿取名的事。她不准备让婴儿跟随自己的姓氏,因为烟雨瞳尽管是一张奇妙的名帖,却很有可能带来巨大的灾祸。但如果不跟着自己姓杨,那该给她用个什么姓氏呢?
杨天姑抬头望着雾霭茫茫的水面,忽然心头灵机一动。
“水上寒烟,水寒烟,水寒嫣?水寒嫣,寒嫣?寒嫣!”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婴儿的双眼:“你有这双烟雨瞳,这个名字只有你才配拥有。”
杨天姑沿着来路,将这刚出生的婴儿抱回了家。
五年后,永明八年四月,丹阳尹萧顺之府上。
初夏的丹阳郡,桃红方谢,樱花盛开,四处新绿转翠,鸟鸣嘤嘤。
杨天姑带着一双儿女应邀来到丹阳尹萧顺之府上为萧顺之贺五十大寿。她从魏国回到齐国已经五载,这五载里,杨天姑从为小门户的人家占卜祈祭到穿行于各大士族高户禳灾祈福,总算为自己挣得活口的本事。
丹阳尹萧顺之的萧氏属兰陵萧氏,是毫无争议的世家大族出身。萧顺之是西汉相国萧何的二十四世孙,御史萧道赐之子。萧氏的元配夫人张尚柔已经仙去,现有侧室李氏、陈氏、吴氏、费氏。
李氏夫人好阴阳道术,经人得知杨天姑法术高超,因此常私下往来,今日逢萧顺之做寿,李夫人特意请杨天姑来襄赞一二,其实际用意不过是为萧顺之相面看运。
杨天姑天刚微亮时就到了萧府后门。她虽已是丹阳郡术士中有名的巫女,也游走过不少世家大族,但“巫师”和“黄籍”的身份使她只能以悄然的方式走进这些世家大族的宅院。自从钟离城外一别后,杨天姑就不再穿着色彩明丽的衣服,她偏爱的服色就像她走进这些门阀大家时的天色。
李夫人的婢女翠翘给她开了门。
门板一开,杨天姑身后一个影子就率先钻了进来。
“珉之,不许胡闹!”杨天姑边走进门边低声喝止抢先进来的少年,那是她的儿子杨珉之,今年十一岁。
翠翘笑笑正待说不要紧时,发现跟在杨天姑身后还有一个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没有男孩那么活泼,只静静地跟在杨天姑身后。
杨天姑从这小门进萧家好几次了,虽然跟李夫人说过她有一双儿女,但从未带来过,这次想是希望趁着给萧府尹贺寿的机会让两个孩子见见世面。
“不怕,出来吧。”翠翘温声细语地对跟在杨天姑身后的女孩说。
但女孩并不是害怕,她只是安静地跟着,似乎并不着急去认识新的地方。
杨珉之已经跑到一棵石榴树下,石榴树上挂着一盏灯笼,杨珉之正站在光下,翠翘这才发现这是个十分俊俏的少年。
“这小公子生得真俊秀。”翠翘忍不住对杨天姑说。
杨天姑笑笑,招手唤杨珉之,“过来”。
杨珉之扬嘴一笑,跑回母亲身边,翠翘就领着他们到李夫人那儿去了。
为了萧顺之的寿辰,萧府上下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寿宴,萧氏的几位侧室夫人中李夫人进门的时间最早,在诸夫人里也最有分量,因此早早就起床来指挥操办内务。
翠翘将杨天姑领到李夫人居住的院子里,李夫人正在客厅中给仆人分派活计。杨天姑在门外等了等,杨珉之见到院子里人来人往,尤其是婢女们穿着花花绿绿喜庆的衣服,他不觉得看呆了眼。
“看见没,这人家多好!”杨珉之拉着后面妹妹的手,兴奋地说。
女孩子依旧默不作声,只静静地待在杨天姑身后。杨天姑给她穿了一件应景的海棠色襦裙,双髻上绾着茜色的发带,整个儿看起来就像院子里含苞的红缨。她没有像杨珉之那样好奇地四下转看,而是默默微微低着头,只用眼角看着四周的事物,并不随意抬起头来。
等了一会儿,李夫人暂时空闲下来,翠翘于是领着他们上堂拜见。
杨天姑给李夫人驱过几次“祟”,李夫人对她的道行很是佩服,所以杨天姑虽然出身寒门,李夫人待她却很客气。
例常地行过见面礼后,李夫人的目光很快就被杨天姑身边的两个孩子吸引,尤其是正睁大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下打量的杨珉之。
李夫人育有一子萧融,是萧顺之的第五子,今年十九岁。看到九岁的杨珉之,李夫人马上想到了萧融少年时的样子,马上就向杨珉之招手道,“到这来”。
杨天姑忙推着杨珉之的腰身,笑道,“夫人叫你,快去见过夫人”。
杨珉之于是快走上前,向李夫人恭恭敬敬道,“珉之见过夫人”。
李夫人让杨珉之坐到自己旁边,仔细地将杨珉之端详一番。杨珉之虽然只有十一岁,但是相貌已可见十分清俊,眉如青山、目似含星,又肤如白莲,实在是难得的人物。
李夫人十分喜欢,忙教人捧出许多小食糕点给杨珉之。
“那一个就是女孩子了。”李夫人见挨着杨天姑的“樱花儿”一声不吭,笑着说。
“寒嫣,到夫人那去给夫人问安。”杨天姑将她推出去。
寒嫣并没有杨珉之那样欣然,她仍然站在原地,也不抬头看人。
杨天姑有些尴尬。
“女孩子怕羞,就让她待在你身边吧。”李夫人笑着说。
寒嫣却也没回到杨天姑身边,仍然站在杨天姑将她推出去的地方。
堂上一时有些难堪。
杨天姑脸略一沉,但随即又微笑,伸出手想把寒嫣拉回来。
但是被翠翘抢先一步拉住寒嫣的小手,带着她向李夫人走去。
“夫人最喜欢小女孩了,过来教夫人看看这小樱儿。”翠翘笑着将她带到李夫人跟前。
李夫人安抚似的拉过她的手,她已看见这低眉不语的小脸儿是张可人的小脸蛋。她膝下只有一子,对小女孩本来就心生喜欢,眼下见了寒嫣这么个小小粉红人儿,已是喜欢得不得了。
她抚摸着寒嫣的脸蛋,准备要好好夸赞一番这小人儿了。
但是当寒嫣抬起头来看着她时,李夫人的脸色突然为之一变。
她像是看见了一件从未见过的事物,满眼都是震惊和赞叹。
杨天姑的嘴角露出一丝隐晦的笑意。随着寒嫣一天天长大,她就一天比一天更加坚定一点,这是个非同一般的女孩。
她实在生得太好了,好得使仁善的人见了想据为己有,邪恶的人见了想摧之毁之。
在杨天姑所知的过去的朝代里,再没有哪个时候比这个时代更注重人的外相。无论一个人降生于何处,只要他在这个时代里具有卓然的外相,他必定比其他人受到更多的注目,更何况是像寒嫣这样的相貌。
所以过去的五年里,杨天姑轻易不敢让寒嫣的面貌示人。她很少带女儿外出,即使非要出门也会让她戴上遮掩的昭君帽。昭君帽的帽檐上垂挂着薄薄的面纱,将整个头隐藏在面纱下,就好像把这世界分成了两个。
到萧府来是寒嫣第一次不用戴着昭君帽出门。
李夫人的目光已经完全注视在这个小女孩的脸上。正如杨天姑第一次见到她这双眼睛时的感觉,一看则想再看,越看则越妙不可言。
一张娇俏的小脸,鼻子嘴巴说不出的合适,尤其是那水汪汪的眼睛。李夫人简直难以相信人间真的会有这般的眼睛,霜色的瞳仁,你看着它时从它那里看不见自己的影子,看见的是雾霭一般的霜、烟雨一般的空濛,当你想要一再仔细地看清这瞳仁里究竟是怎样的世界时,自己仿佛陷入了烟波的漩涡中。而这一切,都使看着这双眼睛的人暂时忘记了一件事,自己正在盯着这双眼睛看。因为他们的影子没有出现在烟雨瞳里,便以为别人也没出现在自己的眼睛里。
“你叫什么呢?”李夫人拉着寒嫣的手,一边轻声地问一边又从头至尾将她打量一遍,目光里依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意思。
杨天姑见李夫人已经完全将刚才夸赞的杨珉之忘在脑后,有些不快,但是想到寒嫣也是自己养的,便也笑起来。
“水寒嫣。”寒嫣答。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眼睛与别人的不同,杨天姑也屡次教导她不许轻易让别人看见她的眼睛,否则就会惹来灾祸。
“怎么你哥哥姓杨,你姓水呢?”
寒嫣不答。
杨珉之:“她不是我母亲生的!”
杨天姑:“寒嫣是舍妹的遗孤,一出生就养在我这里。”
杨珉之朝母亲笑了笑,然后拿着一块糕点回到杨天姑身边。
李夫人将寒嫣揽在怀里:“那你也难得了,只是这么一个美人儿,啧啧……真真天下也就这么一个了,天姑,将来你回报也不浅啊。”
杨天姑笑:“必是我们上辈子纠缠,这辈子做母女!”
李夫人笑着连连点头,目光还依旧逗留在寒嫣身上,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天放亮了,萧府上下更加忙碌。
杨天姑在前院一间小耳房里待着,从那里可以看见萧府的男主人和来往祝寿的宾客。
多年前,曾有一江湖名术士经过萧府门前正被李夫人遇上。术士说,“此宅当出极贵之人”。细问则不多说。
此事在李夫人心中记挂已久,她很想知道这宅里出的那个极贵之人会是谁,会不会是丈夫萧順之?如果是丈夫的儿子,丈夫有十个儿子,有没有可能是她生的萧融呢?
李夫人一直想找一位高超的相士解此疑惑,正好让她认识了杨天姑,但是她又不好明目张胆请杨天姑为家里男人们相面看运,一则此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也怕其他夫人对自己有看法,认为自己自视为正房夫人;二则萧順之毕竟身为人臣,与巫师术师打交道外传出去到底不好。所以趁着萧順之五十大寿,萧府人数齐全,李夫人请杨天姑暗中为萧家的男人看相,再看看来往宾客中是否有大利于萧順之的宾朋。
杨天姑在耳房里暗中观察,杨珉之和水寒嫣则交给翠翘带在后院里玩。
杨珉之生性贪玩,尤其到了人多热闹处,更是比平日里玲珑数倍。当时萧家后院也有许多女孩子,都是萧順之的孙女辈,儿子们归家祝寿带回来的。杨珉之素日里母亲少允外出,从没见过这般多的男女孩童,而且他们个个衣着鲜美,杨珉之开心之下全然忘了寒嫣。
寒嫣少言寡语,杨天姑走后李夫人又特意让翠翘找了一顶昭君帽给寒嫣带上。
“别教人轻易看见寒嫣。”李夫人这样嘱咐翠翘。
翠翘明白主人的意思,因此就领着戴上昭君帽的寒嫣待在后院里,杨珉之耐不住无趣已经跑去玩了。
没过多久,萧府里更加忙碌,翠翘不能独守着寒嫣不做事,于是想了个办法,将她带到三少夫人的房间里,她有两个女儿玉姚和玉婉,玉姚和寒嫣同龄。
三少夫人郗徽今年二十三岁,是萧順之第三子萧衍的妻子。其夫萧衍正在竟陵王萧子良府上担任西阁祭酒,与沈约、谢眺、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共称“竟陵八友”,如今专门告假归来为父亲祝寿,两个女儿,五岁的玉姚和两岁的玉婉也一起归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