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末期小说的一些共性特征:宣扬全球思维、神秘观念、自然真理

文学私秘 2022-04-16 21:58:42

冈察尔是苏联时期,乌克兰的最为知名的一位作家。

他在苏联时代末期的一些作品,站的立场是整个苏联的,所以,那时候他的小说,可以说是体现当时的苏联立场。

苏联末期的小说,有一些共同点,当时被认为是苏联小说的一种新思潮,但现在看来,这种不约而同表现出来的新思潮,正反映了苏联末期思想的混沌、迷茫、无主。

冈察尔写于六十年代的《小铃铛》,笔者非常喜欢,因为这里还有现实的社会的成份,还有一点激昂的意志,但是冈察尔的小说越往后,越晦涩消沉,越故弄玄虚,越意在言外。1980年发表的长篇小说《你的朝霞》,更觉得浮华、矫饰、空洞,而小说里的一些主体基调,正是后期苏联文学共同选择的一种主题。

前期苏联小说的英雄主义、国家立场、民众意志这些内容都没有了,转而去追求一种飘渺的超现实的人类高度,没有自己的利益角度、自己的站位立场、自己的思想定调,可以说是淘空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当这样的文学浮滥成灾的时候,也预示着苏联文学离它所站立的时代的末尾相距不远了。

《你的朝霞》发表后,这种全球视角的小说,受到了苏联文学界的充分肯定,小说1982年获得苏联国家奖金,这一奖项,基本相当于四、五十年代的斯大林文学奖。

这部小说,据称与格拉宁的《一幅画》、邦达列夫的《选择》和艾特玛特夫的《一日之计长于百年》三部长篇小说,被誉为“苏联文学向更高的高峰迈进的里程碑和最近的风向坐标”。

有意思的是,《你的朝霞》、《选择》还有艾特玛特夫的作品《断头台》,都带有着全球思维、反思人类的生存的这种高瞻远瞩境界,但是,这种全球思维里,却丧失了苏联的视角,预示着苏联文学里,已经没有它过去坚守的自身立场,正反映了末期苏联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立场与意志,转而用一种空洞的全球化视野与思维来填充小说的主题基调。

而最近的俄乌冲突中,我们看到这种全球思维,恰恰在激烈的战火烟云中,是毫无用途,那种从人类角度的忧思与悲悯,恰恰带来了地区性的不宁。

苏联末期的小说迎合那个时代的主题而不约而同打造出的作品,都把全球思维,作为自己的价值中心,恰恰证明多方讨好是没有用的,反而让自己的站位与立场没有了。

现在看看苏联末期小说的立论基调,我们即使从功利主义的角度,也能看出这种虚无飘渺的全球立场,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现实的情境中,根本没有一个共守的什么全球思维,只有自身的生存空间引发的激烈争执。

在俄乌的土地上爆发的战争风云,无疑给了苏联末期小说里的那种有气无力的主题基调以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的朝霞》反映的年代,大致在七十年代末。小说的手法,采用了一种意识流的技巧,表现一个苏联的外交官,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一边前去博物馆,准备见识一下圣母像,一边回忆少年时期在乌克兰的生活境遇。

小说既写出了美国社会的精神空虚、百无聊赖、人被物化这种现实,同时,也对自己所处的苏联社会“自我献身精神、良心的召唤、精神主宰已经不合潮流”(P463)作了忧心忡忡的揭示,那么,人类的前途与希望在哪里?

看看小说里的议论:

“面对那场渐渐逼近的、不可避免的灾难,未来人的最英明伟大的人物将如何行动?他们能否在这决定性考验的千钧一发之际,团结一致,共同对敌,能否熔化互不信任的冰山,克服虚荣心、互相争吵、疏远,熔化整个地球上冷战时代和他们间出现的许多犹如高山的怀疑冰丘。”(P264)。

小说作者从全人类的高度反对冷战,理论上没有错,问题是这种超越自己站位的超人类立场是否存在、是否能有效守护和平?

前苏联目前土地上的这场激烈交战,恰恰证明,“冷战时代”的这种对立,直到今天还没有“熔化”。

这种一味地反对战争的全球化思维,只是使自己扔掉维持和平的武器,沦为战争的铁蹄践踏下的新的牺牲品。

可以说,全人类的思维中,恰恰放弃了自己立场,站在全人类的角度,反对冷战,恰恰没能阻挡后冷战时代的刀光剑影对自己的伤害。

苏联时代的文学里的“全人类思维”的鼓吹,今天看来,只能说是一种自毁刀枪、马放南山的失策之举。

其实这种全人类的立场,在苏联文学里并不是单个现象。

如果感兴趣,我们可以参考一下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出版的《“人类思维”与苏联当代文学》一书。

在这种全人类的思维体系下,苏联过去拥以立足的思想体系被拆掉了,那么,靠什么来支撑精神?

这就是宗教意识。

在《你的朝霞》里,作者描写了一个乌克兰草原上的单亲妈妈,年轻的时候,被骗失身,生下一个女儿,但她却宽厚博爱,像圣母一样,闪烁着柔情的光彩。于是,这个家乡故土的生活不幸的母亲,却被作者拔高为一个圣母一样的伟大的女性,用以代替正邪冲突的价值体系。

小说里把这种以草原母亲为原型的圣母像比着一种精神的圣光,成为支撑内心灵魂的支柱,小说写这个圣母像:“非同寻常,眼下还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已使人思潮起伏、魂牵梦萦,尽管尚未一

睹芳容,却仿佛在她身上已经再现了一种美,宛如童年时代故乡熹微的晨光和绚烂的霞光”。

《你的朝霞》还有一个译名,叫《圣母之光》。《你的朝霞》由外国文学出版社1985年出版,《圣母之光》1988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两个译本,可以看出“圣母”就是“朝霞”,把一个平凡的女子,描写成一个女圣人。而在之前的苏联文学体系里,《卓娅与舒拉》中的女主角才是真正的精神力量支撑者。悄无声息之间,苏联文学里的支撑点,已经发生了位移。

顺提一句,八十年代的苏联文学远比现在的诺贝尔奖作品红火。艾特玛托夫的《断头台》竟然有五六个译本。苏联大厦一倒,立刻白银文学的译本多如牛毛地出来了,苏联文学当时人人争抢的盛况再也不见,而中国作家也羞于提到自己从苏联文学里习练基本功的学艺过程了。

回到正题,这种从宗教中寻找精神支撑,非冈察尔一个人在苏联文学末期的选择。

另一个苏联作家邦达列夫,是苏联战争巨片《解放》的编剧,早期作品里还是描写了战争的惨烈的真实,但到晚年之后,却痴迷于神神叨叨的神秘哲学,把寻求真理的入口放到了神秘主义的虚空中。

比如邦达列夫在《女演员之死》里,他将精神寄托延伸到俄罗斯的历史深处,找到了俄罗斯大司祭阿瓦库姆这一所谓的真理源头。

与此同时,《你的朝霞》还鼓吹另一种自然的宗教,认为人类的救赎,在大自然的慰藉之中。

这也是苏联作家们的共同选项。邦达列夫在小说《选择》中,也用了与冈察尔一样的口吻,祭起“礼失求诸野”这一套模式,称:“我在草原上有过永生的感觉,那是带有苦艾味的微风,是灿烂的阳光,青草,千年如一日的干燥气息,渺无人烟,而你就像这四周被阳光抚爱着的一件小草……这就是全部哲理。”

末期的苏联作家,似乎都是经过了同一家虚无主义研究院培训,有了一样的思维、一样的句式、一样的话语,对这种苏联文学的集体有意识现象,值得好好咀嚼。

在《你的朝霞》中,也是盛赞自然与田野上的真理。小说里描写了一个草原上的养蜂人,他用勤劳的双手,在家乡的土地上,创造着财富,但是在三十年代的合作化运动中却被“误伤”,被赶出了家园,发配到边远地区,但是小说指出他像蜜蜂一样的勤劳的创造财富,才是人类的真正的前进方向。

在这个养蜂人的身上,作者批判了过去年代苏联的负面现象,指出:“报复的狂热,破坏的欲望——这种力量即使有一百条存在的理由,也从来未曾给人民大众创造过有价值的东西!你再看看罗曼(养蜂人)——那才是真正的创造者!我愿说,他甚至具有未来人的特征。这种人本能地趋向于改造世界,改造自然,同天地永远和谐共存……”

作者的这种思辨逻辑没有错误,但是,作者却否定了苏联历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把这一段历史归结为“报复的狂热、破坏的欲望”时期,而一味地强调和平时代的财富积累,而从实际情况来看,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真正的“和平时光”仍然没有到来,其中的深刻教训令人反思与反省。

所以末期苏联文学的一个总的特征,都是从荒原僻远的地方去寻找精神支撑,从大自然的生存现象、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中寻觅解决人类困境的可行路径。

这样也导致了苏联末期文学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来自于偏远的远东地区的吉尔吉斯作家艾特玛特夫成为苏联最炙手可热的头部作家,而这个作家的所有的写作观念,与《你的朝霞》里的立场定调如出一辙。也正是他提出了“全球性思维”。苏联解体后,他迅即地退出了苏联文学界,从全球性思维,退位到家乡一隅,我们可以看出这种选择轨迹后面隐含着什么样的用意。

《你的朝霞》的作者冈察尔早期作品竭力歌颂斯大林时代,写出了表现二战中英勇的苏联士兵的长篇小说《旗手》,到了晚年,他急流勇进,大力批判斯大林时代的社会现象与精神主调,并且用一些同时代苏联作家都喜欢选择的全球性思维来定调小说主题,大力强化宗教意识与生态意识,突出社会的拯救前提是依托大自然里的生命现象与宇宙背景,实际上是把当时社会的基调给抽空,而用一种自然里的生命流程与时空背景,来代替人类的精神文化,让意识之光降维到一种无法实指的空洞意象中。

就在这样的文学的一步步淘空中,苏联文学的大厦也轰然倒塌了,而留下的断壁残垣,至今还在为苏联文学曾经描写过的土地上的焦土与战火而买单。

这就是今天我们读苏联文学,依旧会令人怅然若失的原因。

面对俄乌冲突纠结难平的现状,回顾苏联文学里乌克兰作家站在苏联角度描写的小说,我们或许能够有更多的感受与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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