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梗概:忠臣遗孤,寄养深宫,邪王追爱,缘定三生……)
【1】
大周元寿三年,夏至。
黄昏时分,天空有绵绵细雨飘落。
不多时候,便润湿了韦潇身上新做的越罗。
她从寿康宫出来,步行穿过御花园,往自己所居的望仙阁走。
“郡主,看来雨一时半刻不能停呢,我们不如去那处躲躲?”
宫婢阿南窥到主子俏脸微红,呼吸渐促,唯恐她旧疾发作,便提议去近旁一处殿阁躲雨。
原来韦潇自幼身子孱弱,抱养到皇宫后更加严重,御医说是南方生人到了北国,难免水土不服,是以迎风咳嗽的症候一直都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话音刚落,韦潇便拿帕子掩住朱唇,发出两声轻咳。
“郡主……”阿南遂着了慌,将韦潇胸前佩戴的飞鸟镂空香囊拿起来,送到她口鼻处,又轻拍她后背,劝说,“咱们还是走吧,先过去再说。”
韦潇嗅了嗅浓郁的药香,气息渐渐平和。
攥着帕子,任凭阿南搀她走,抬眸间,眼底却略过一丝落寞。
近旁那座巍峨殿阁,正是宫中的藏书楼——麒麟阁。
眼前有模糊的情景再现。
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围着朱红柱子嬉戏追逐。
“殿下,那个香囊是我的,还我……”
“呵呵,潇潇,抢到就是我的啦。”
……
那是一个绣着水仙花的素锦香药包。
此刻正被当今元寿帝徐泓贴身收着。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其实她一直是不爱笑的。
及笄之后,更保持大家闺秀的矜持,变得寡言少语。
韦潇是忠良之后。
她家原本镇守越地,父母兄长皆在平叛过程中殉国。
时年她才五岁。
皇后怜悯她一介孤女,抱到宫中抚养,至今已度十二载春秋。
孽缘自她七岁时就悄然种下。
那年皇后准她到兴圣宫同皇子皇女们一道开蒙读书。
徐泓是嫡子,也是太子。
另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全是妃嫔所出。
这其中,徐泓同她最为要好。
小太子年长韦潇两岁,聪颖好学,样样出挑。
韦潇天分也高,四书五经过目不忘。
随着年岁增长,少年渐渐显现逸群之才,天人之表;女儿家也生得花容月貌,姿态娴雅。
徐泓常常倚仗储君的身份,带韦潇来麒麟阁消磨时光。
大部分时间两个孩子还是书海中徜徉。
徐泓往往翻阅民间话本、志怪传奇。
韦潇却爱看史学典籍、策论兵法。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年前太后为元寿帝徐泓主持大婚,皇后是田丞相家孙女,不是她。
到现在,宫中还有多少人笑话她。
道她多年处心积虑想要母仪天下,到底竹篮打水一场空。
同月,韦潇被册封为顺义郡主,徐泓变成她名正言顺的皇兄。
【2】
韦潇独自走进熟悉的殿阁。
重重书架之后,传出少年清越的诵读声。
“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是三十六计中的“假痴不癫”。
少女微微颦眉。
这怎么还有男子呢。
这里的宫人太监不是早被阿南支出去来着?
阿南说去取干净衣物来,顺便再叫顶小轿接她回宫。
转身欲走。
环佩叮响早惊动了人。
“谁?”
他一声喝,几步走上前来。
韦潇只能站住。
少年穿素锦常服,戴紫金冠,腰间青玉腰带十分醒目。
避之不及,韦潇只能福身施礼。
“三皇子殿下——”
原来亦是兴圣宫求学之时的同窗。
徐浚嘴角浮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皇姐免礼。”
感受到他关注的目光,韦潇站直身子,立即低眉告辞:“不知殿下在这里,贱妾冒失了。”
她同这位庶出皇子并不熟识。
依稀记得他功课不好,一张脸男生女相,爱笑,俊秀中带一丝若有若无的轻佻。
韦潇能对他有印象,全因他常常在课上带头打闹。
也是不走运,竟然在这里遇到他。
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皇姐好像很怕我,我得罪过皇姐吗?”
才走出两步,不料那少年又将她叫住。
外面雨势似乎大了些。
殿阁中却一片寂静。
“殿下还有什么事吗?男女有别,贱妾在这里,多有不便。”
韦潇说着话,忽然有些气闷。
被风吹动鬓角的发丝,余光看到,侧面有一扇悬窗被风吹开。
心道不好。
那症候,早不发作,晚不发作。
咳咳。
“皇姐,你怎么了?”
她浑身发抖,从前都没有这样厉害过。
徐浚也给她吓坏。
再顾不上什么,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这人只小她两个月,身形颀长,高出她一个头。
“你,你放开……”
韦潇生性寡淡,自记事开始,从未与一个男子如此亲近过。
此刻却——
他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陌生而危险。
几乎将她香囊里的药味盖过。
少年的心跳与呼吸,比怀中寒症发作的女子还要混乱急促。
彼此脸颊都涨得通红。
【3】
从麒麟阁回宫,韦潇就在榻上躺了一个多月。
期间与徐浚再也没有见过。
不,惟愿这一生再也不要见到他。
那日他一直搂着她安抚。
直到听到殿外传来众人的脚步声才放手,从后窗匆匆跳出。
果然他非善类,向来只有宵小之徒才会跳窗爬墙。
忽一日。
隔着纱帐,隐约听到床前两名宫娥低声议论。
那个长着桃花眼的俊俏皇子,近日频频在寿康宫出没。
引逗太后身边几名情窦初开的娇艳小宫娥,为了他明争暗斗,拈酸吃醋。
“也不知哪家小姐倒霉,做他夫人,只怕一辈子后院都不安生。”
“轮到你操心?三殿下生性跳脱,虽不谙孔孟之道,武艺上却胜过诸皇子,都中不知有多少名门千金做梦都想嫁他。”
“哦,不过我也听说,三殿下近来很得太后与陛下青睐,不日就要封王……”
咳咳。
韦潇故意咳嗽两声。
“不好,郡主好像醒了……”
宫娥慌忙住口。
出去叫阿南进来伺候。
等寝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阿南才一面给韦潇喂药,一面说道:“奴婢打听过了,今次朝廷将要外放到越州的官员里,有位梁总兵,年轻有为,尚未娶妻,陛下对他甚为嘉许。”
韦潇默默点头。
思忖了片刻,与阿南吩咐:“你设法让我见见此人。”
“喏。”阿南答应着。
眼底略过一丝悲悯。
韦潇故乡就在越州。
父母兄长长眠那处。
那里有家族宗祠,曾被韦氏庇佑的万千庶民。
纵然多年娇养深宫,也只是寄人篱下。
重归故里的念头,一日也不曾断过。
她同元寿帝的情谊早成过往。
太后为她择婿的风声已然传出。
可笑田皇后,在她病中曾过来探望,仍然暗示不介意陛下册封她为贵妃。
韦潇因此打定主意。
与其听天由命,不如痛痛快快为自己做一回主。
……
御书房。
二更更鼓刚刚打过。
棋盘前。
元寿帝徐泓正与三皇子徐浚对弈。
少年目光狡黠,镇定落下一枚黑子。
“皇兄,您已经一连三个晚上都与臣弟打个平手,今晚再如此,便要答应臣弟一个请求。”
怎能赢过天子呢,平手都算是徐泓输。
徐泓听到这里,狭长凤目微眯:“除了去越州,什么都行。”
【4】
徐浚笑而不语。
不料他皇兄早听太后念叨过。
老三自打开春以来,不知哪根筋出了差错,三番五次说想当越王,急吼吼要去那个兵荒马乱之地镇守。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徐浚虽非他一母同胞,但自幼也养在母后膝下,同他感情极好。
越州民风彪悍,又临近海疆,韦侯世代镇守,都没有肃清那里的海盗与叛乱。
她的父兄不就是在平叛过程中殉国?
想到韦潇,他面上现出一丝隐痛。
听说她最近又病了。
太后拆散他们的理由很多。
家世不如田皇后,自幼身子弱,怕她命短福薄。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潇潇容貌娇艳,体态风流,堪称绝色。
太后怕她变成妲己褒姒。
“哈哈,皇兄,就说又是平手。”
徐泓心不在焉,这局又输。
“朕有言在先,去越州是万万不能的。”
果不其然,徐泓又被皇弟胡搅蛮缠。
不过,他的理由乍听起来倒还有理。
“皇兄!陛下!越州常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臣弟托体先帝,又得陛下爱护,理应尽皇子之责。想大哥文弱,四弟还小,所以,臣弟去越州保境安民最为合适。”
几句话将徐泓绕得头晕。
老三何时变得这样会说话?
也是咄咄怪事。
忽又想到一事,望定徐浚目光凌厉:“是了。朕听说你最近同外放越州的一班官员走得很近?你莫胡来,被人参结交外臣,到时朕也保不了你。”
徐浚翻了翻眼皮。
急道:“皇兄是说梁权那班人?大家志同道合,一起切磋一下拳脚也不行?我们过几日还约好了在校场演武。”
徐浚一脸懵懂。
似乎根本听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罢了,都是朕纵坏了你。”
徐泓不自觉勾起唇角,到底,三弟还是个幼稚少年。
他喜欢的也正是他这样。
徐浚越是胡来,时不时出点乱子,他反而越觉得他单纯。
果然徐浚接下来又语出惊人。
“皇兄你别耍赖,到底咱们是平手,你不肯放我去越州也罢了,我想要你身上佩戴的一件东西。”
徐泓眸光一闪:“你要什么?”
少年笑得人畜无害:“你从小戴着的那个水仙花香囊。”
“放肆!”
徐泓终于给他激怒。
那个香囊是小时候他从韦潇那里抢来的。
是他此生极为珍视的一个纪念。
……
【5】
校场不远处。
装扮成小太监的韦潇与阿南,正躲在墙角向场上窥探。
胸前束带太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韦潇决定看一会儿就走。
但是,哪一个是梁权?
鼓点密集,旌旗招展,到处是人。
场上几个劲装男子正在纵马,飞驰射箭。
“郡主您仔细看,就,跟在三殿下身后那个穿青衣的。”
三殿下?
天太热。
心太躁。
韦潇秀美的脸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明眸皓齿,神采飞扬,阴柔气十足。
果然是那个轻浮的三皇子徐浚。
她皱眉望向阿南:“你怎么不告诉我,三皇子也在这里?”
阿南看似对他二人纠葛并不了解。
只认真指向青衣男子。
“郡主您不是来看梁总兵的吗?快看,他刚命中了一箭。”
场上喝彩声一片。
韦潇越发无语。
他们纵马射箭,本就十分困难。
刚才那一箭正中靶心,她看得真,分明是徐浚射的。
至于梁权。
她看清了。
一个威武粗犷,满脸胡茬的彪形大汉。
与他前面马背上的那个美少年对比明显。
“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没眼力见,大人们歇息呢,还不过去伺候?”
不曾想刚要走。
几个凶神恶煞的太监突然冒出来。
不由分说,竟将两个盛着汗巾,酒水的托盘往韦潇二人手里塞。
“你,你们——”
阿南不可思议地瞪住他们。
才吐出几个字便被韦潇使眼色阻止。
低头捧过去就好,犯不着和太监较劲,节外生枝。
徐浚一班人下马说笑。
左不过相互吹嘘。
韦潇二人捧着托盘过去的时候,正听到徐浚朗声说道。
“听说越州闹最凶的还是海盗,倘若我去,定当拿箭把他们一个个射成马蜂窝!”
梁权等人连忙齐声附和:“殿下神勇!”
韦潇听到这里,不动声色拿余光瞥了梁权一眼。
原来这人外表看似英雄,实则也是个阿谀奉承小人。
心中对他好感顿时消减大半!
不知不觉,竟站到了徐浚身前。
一阵药香味袭来。
虽是尽力埋头。
徐浚几乎一眼认出了她。
紫袍少年取过她托盘中汗巾。
顿生促狭之意。
又将汗巾递回去,意味深长将眼前“小太监”凝神望定,柔声开口。
“你来帮本皇子擦。”
韦潇身子一颤。
余光环顾四周。
好生奇怪。
众人皆簇拥了阿南讨酒水去,无人注意她与徐浚。
他身上浓重的男子气息,让她瞬间回想起夏至那天。
麒麟阁里,他将她紧搂在怀……
羞愤欲死。
此刻他又要她为他擦汗?
“没听到吗?”
少年打量她晕红脸颊,忽地攥住她柔嫩的小手!
韦潇眼中剧震。
他怎能这样?
即使她同元寿帝徐泓两情相悦,他也始终对她以礼相待,这人名义上算是她弟弟吧,简直……混账!
猛然抬起蛾眉,一双杏眼向他怒目而视。
“啊……”
徐浚伪装刚刚才认出她。
暗哑嗓子发出一声轻呼。
【6】
韦潇不由分说从校场逃离。
这个荒唐的皇宫,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决定要嫁给梁权。
哪怕他并不是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对象。
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去央告太后,表明心迹。
第二日早起就往寿康宫向太后请安。
绾云鬟雾髻,满头珠翠。
鹅黄宫裙,妆容精致,尽是时兴式样。
面似芙蓉娇艳,举动处弱柳扶风。
只想让太后放心。
她身子骨已经大好,完全能够离京返回故里。
未料到在宫门前就撞见帝后的仪仗。
两位圣人从门内携手走出。
当着众人面相视而笑,恩爱非常。
阿南面露慌张,本能地去看韦潇,但见她俏脸上飞快略过一丝落寞,旋即又恢复了往昔从容。
她大大方方与众人一道下跪。
徐泓本能地站住,松开了身旁雍容端庄的女子的手。
他走到韦潇身前,目光在她身上短暂的停留,已令田皇后暗暗攥住了袖口。
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天子登上龙辇,内侍放下遮阳的幔帐,他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拿出了藏于胸口处的那个水仙花香囊。
……
韦潇站直的时候几乎立足不稳。
众人散尽,她方才同阿南起来。
“皇姐,小心——”
这个声音,这种气息,这双大手。
韦潇一对上眼前妖孽般的俊脸,瞬间无语。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人?
昨天的账还没有算清。
她挣脱开他手,警惕地后退两步。
“殿下,自重。”
话音刚落就后悔。
想这登徒子,压根就不知“自重”二字怎么写。
“皇姐,昨日在校场……”他深深将她望定,许是她看错,这眼神里根本没半分羞愧,反倒是……戏谑?
哪里只是在校场!
还有麒麟阁里……
韦潇心中慌乱无比,面上却故作镇定。
“殿下说什么呢,贱妾不明。”
她转身去拉阿南。
忽一眼,却看到小宫婢与徐浚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厮两两相望,有点不对劲。
他们是在……眉目传情?
“阿南!”
韦潇搞不清状况,气得提高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那小厮,模样倒还周正,只眼神,同他主子一般轻佻,哪里像是好人?
“小北。”徐浚唤那小厮,似乎提醒他注意,怎么好端端勾搭人侍女。
然而韦潇一听这名字更加气愤。
“他叫……小北?”
她侍女叫阿南。
他小厮叫小北?
徐浚茫然点头:“是啊,皇姐,有什么不妥吗?”
韦潇柳眉倒竖,咬住唇角,半晌没言语。
“皇姐是否也去向太后请安?不如一起进去?”
徐浚不知死活,继续冲着韦潇笑意盈盈。
“殿下出来后,贱妾再进。”
“哦。”他忽然间向她凑近,压低声音,
“你莫不是想同太后告状?说我欺负你,也好,太后若是知道我已经抱,抱过你,定然会将你赏给我做妾……”
韦潇瞪大了眼睛。
气得浑身发抖。
看他眨一下眼皮,带了小厮进门,心中唯有一句。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7】
“越州是什么好地方吗?怎么你们个个都想往那里去……”
太后听韦潇提出要嫁梁总兵,问明情由,不禁摇头叹息。
头一次听到说,为了还乡,不惜要将自己终身相许。
虽说太后不同意韦潇嫁给皇帝,到底这丫头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调教得金尊玉贵,又乖巧懂事,实指望留在帝都,嫁个权臣子弟,郡主虽比不得正经皇室公主,她生得这样美,拿来联姻也是对泓儿的一大助力。
已有不少公卿大臣存了求娶韦潇的心。
韦潇闻言却吃了一惊。
想去越州的,还有谁?
“不行的。”太后很快驳回她的所请,“终身大事,哪有女儿家自己做主的?况且,这梁氏一族哀家从未听过,他若是出身太低,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又劝韦潇稍安勿躁。
不久就会为她择一位万中无一的郡马爷。
返回望仙阁的路上,韦潇终于弄清一件事情。
太后对她的疼爱之情,或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深。
皇家不仅不会风风光光送她回越州。
连她委屈自己,用嫁人的方式回去,也不可以。
“郡主,其实,三殿下也一直在争取去越州当藩王的机会……”
阿南见她愁容满面,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想既然郡主连梁权那样的糙汉都能看的过去,没道理三殿下就不行。
韦潇陡然站住。
死死盯住她道:“说吧,你被徐浚收买多久了?”
阿南今天竟然与徐浚身边那个小北眉目传情。
足见他们已经非常熟识。
韦潇联想她与徐浚的几次偶遇,怕不都是他们的圈套?
或许,连梁权这个人都是他们安排的,好家伙,把梁权与徐浚放在一起比,凭哪个女子,只怕都会选皇子徐浚。
阿南帮人家设计自己,目的嘛,徐浚不是自己也承认了,想她给他做妾。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她连徐泓的贵妃都不肯做呢,给一个庸碌无为的纨绔子弟做妾?
“转告徐浚,让他死了这条心!天下男子都死绝,我也不会给他做妾!”
咳咳。
她气得旧疾都犯了。
“郡主,您,您别急……”
阿南慌忙扶住她顺气,心中也郁闷,什么做妾,从何说起?怎么会这样?郡主竟然对三殿下这么大成见的,那么将来她和小北……
韦潇嗅过香囊,气息方平。
忽然又想起一事。
这一向她用的药材较往日大为不同,药效显著,身子明显好转很多。
几味名贵补药,阿南只说是陛下赏赐。现在回想也有可疑,她从前哪里吃过这样好的补药?
立即又向阿南质问:“你老实说,那些雪莲参蛤,还有那个新开的药方,是否徐浚送来的?”
阿南一时语塞。
吓得小脸煞白。
一切不言自明。
回宫后,韦潇严令宫人,不允许在望仙阁提起任何外男的名字。
其实只为了防止她们再在她耳边讲徐浚的好话。
他为了得到自己,竟然买通她一宫的奴婢!
简直岂有此理!
【8】
从夏到秋,韦潇都呆在望仙阁里,不是看书就是抚琴。
想只要不出门,自然就不会有“偶遇”。
但那个纨绔少年的脸孔,已经偶尔会出现在她少女的绮梦里,赶都赶不走啊。
像阿南劝说她的那样。
三殿下再不好,费尽心思弄来这些药材,总还是他一番好意吧。
韦潇不得不承认,连徐泓都未曾这样用心对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
除非他肯娶自己做王妃,现在就能带她回故乡。
她还能考虑对他假以辞色。
阿南与小北也断了联系。
徐浚把所有能想的法子都用尽。
无论如何再也扣不开望仙阁的门。
更遑论走进皇姐的心。
他恨自己操之过急,弄巧成拙。
只好缠着太后与皇帝,在封越王的事上继续用力。
甚至打点到皇后那里,请皇嫂成全他的一片忠心。
没有用,元寿帝始终未曾松口。
就在徐浚认为功亏一篑,陷入绝望的时候。
——那件天大意外发生。
……
是年秋狩,元寿帝徐泓在围场遇刺,三皇子徐浚奋不顾身护驾,身中数刀,被抬回宫救治时,他浑身是血,紧攥着一个被血染红的香囊,只剩下一口气。
刺客很快查明,是来自越州的叛匪,天子震怒,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越州这处沉疴痼疾。
刺皇,他们哪来这么大勇气?一查,这些人竟与外邦海盗还有勾结。
韦潇听说这件事,忽然间有些胸口发闷。
那股叛匪皆是亡命之徒,手段凶残,骚扰越州百姓多年,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包括她家人在内的无数越州人无辜丧生。
徐浚竟还主动请缨去越州镇守,单纯只为娶她做妾,想想也不太说得过去。
“皇兄,你信我,我伤好之后,即刻奔赴越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先人留下的每一寸土地,我们都不能放弃,臣弟愿意为越州百姓流尽最后一滴血。”
少年的语气依旧微弱,但在门外的韦潇听来,却是那般铿锵有力。
原来,他并非庸碌无为的纨绔,他亦有承载家国天下的万丈雄心。
那一日,韦潇在兴圣宫越王徐浚的寝殿门前,独自驻足了许久,许久。
直到元寿帝徐泓从里面走出来,引她走出很远,对她讲。
“潇潇,有一些事,朕不能再瞒你,阿浚他对你……你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吗?”
韦潇眼中剧震。
……
【9】
徐浚在养伤期间,反反复复做过同一个梦。
梦中有一位生得十分漂亮的小女孩,于芒种时节,被皇后领到了兴圣宫的书房。
他那时候很小。
总以捣乱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
但是她始终不以为意。
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后来,她只同他哥哥徐泓说话。
他无时无刻不在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包括徐泓抢她的香囊,他都看在眼里。
他心疼她,觉得哥哥并没有太喜欢她,明明知道她生着病,还要抢她的香药包。
他们在藏书楼看书,他也悄悄跟着。
他读她看过的书。
《春秋》。
《战国策》。
《孙子兵法》。
另外,他还多看了一些药书典籍,想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彻底根治她的水土不服。
他渐渐知道了她的身世。
也知道了她沉默的理由。
她最亲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是越州的叛军杀了他们,那里远离中原与北方,似乎被朝廷渐渐遗忘。
自那时起,他就立下志向,将来长大后要去镇守越州,救生灵于水火。
让所有像她一样的孩子,有爱,有家。
是的,麒麟阁,校场,寿康宫,梁权,还有,将小厮与她侍女配成对,所有所有都是他设计的。
他一直在装傻。
假痴不癫,他并没有史书上那些心机皇子篡权夺位的谋算。
他的野心不过是想娶她,想同她一起回到故乡,保境安民,还越州太平。
或许上天以为,这野心太大,才安排了这样一场刺杀。
当时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死了,也就不会再做梦啦。
【10】
为什么还活着呢。
徐浚仔细回忆当时在围场上发生的一切。
皇兄抱着奄奄一息的他,泪如雨下。
“阿浚,你的心意,朕其实已经知道了。”皇兄哭着掏出了怀中那个水仙花香囊,“这个,皇兄赐给你啦,你一定要活着,你还要做越王,你还要……娶她……”
元寿帝当众下旨,封三皇子徐浚为越王,并将顺义郡主韦氏赐婚越王。
天子耳目遍布天下,徐浚那些心机手段哪能瞒得过他?
他们何其相似呢。
否则,兄弟俩怎会心悦同一位姑娘。
徐浚躺在床上,小心翼翼摩挲着手中的香囊。
原本他已然放弃所有的求生欲。
多年希冀成梦幻泡影,爱人与理想皆遥不可及。
是徐泓突然拿出这个香囊,支撑他奇迹般活了下来。
素锦上绣一丛水仙,万丈红尘里开出绝美的花。
皇姐像这水仙一样美丽。
……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外面下了雨。
韦潇捧着盛有汤药的托盘款款走进来。
美人一袭白衫绿裙,绾了堕马髻,鬓角只嵌了朵水仙花。
那样出尘,艳绝。
这时,所有人都已改称她为“越王妃”。
她成为当朝最绝色的王妃。
“越王殿下……”
她对他莞尔一笑。
徐浚几乎看傻。
他又在做梦了吗?
啪——
他毫不犹豫地,扇自己一耳光。
韦潇吓了一跳。
怎么此人总能带给自己无穷无尽的惊吓?
“殿下,您这是——”
她放下托盘,慌忙赶过去,握住他手。
也握住了那个久违的,长久困扰自己芳心的香囊。
往后余生,她或许快用不到香囊了,托他那张药方的福,她的宿疾已经很久没有发作。
“皇姐,不,潇潇,这是真的吗?”
她竟然对他笑。
她终于肯对他笑了。
徐浚的手在抖。
不,他整个手臂都在抖。
星眸中,灼闪点点泪光。
“什么真的假的?”韦潇坐在他床头,忽然一本正经地望定他,眼底似乎又生疑虑,“殿下,妾有一事,需再三确认,此去越州山高路远,前途艰险,您生在锦绣丛中,即将面临前所未有之磨难,您,当真不怕?”
徐浚失笑。
他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啦。
况且,这个准备,他已经做了多年了不是吗?
皇姐什么时候能对自己放心?
他将她揽入怀中,将她头轻轻靠上自己结实的胸膛。
“王妃,只要有你,孤什么也不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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