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被妈妈虐待,后来她疯了。
爸爸提出离婚,五个舅舅打上门来。
他们搬走了所有嫁妆,什么也没留下。
后来,外公把妈妈三嫁到了沿海城市。
过年听说,她又犯病了。
1
过年亲戚饭桌上,表叔奶奶问我,“秋儿,听说你妈又疯了。”
“你知道吗?”
“啊?是吗?我不知道诶!”
“可怜啊可怜!”
我确实不知道她又犯病了,但我有猜想她出事了。
毕竟去年一整年连我生日,她都没有发来祝福。
这下得到了答案,也算是松了口气。
人还在就行。
2
在九十年代中期的西南山区里。
我爸已经是快三十的大龄剩男了。
同村人嚼舌根嚼得热火朝天。
可把我祖祖辈辈务农的爷爷奶奶急坏了。
嘴上说着不在乎,背地里到处找人说媒。
就这样,同村的远房亲戚介绍了她娘家的姑娘给我爸。
这个姑娘就是我妈。
那时候的农村,女方来男方家看过房子算满意就可以成了。
于是,不到两个月,我爸和我妈结婚了。
爷爷奶奶也算是放下了心病。
婚后我爸和我妈也算得上是琴瑟和鸣。
隔年我就出生了,小名秋儿。
我爸是个眼里不能有活儿的勤快人。
听说那时候我妈也是个厉害的,洗衣做饭干活样样精通。
春种秧苗,秋收水稻,日子过得不错。
我两岁的时候,村里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打工,爸爸也决定去广州闯一闯。
妈妈在家全心照顾我,也不必种地了。
就在这以后,我妈妈变了。
3
虽然分家了,但是爷爷奶奶还是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大屋子里。
爸爸离开后,我妈妈相当于全职家庭主妇了,偶尔也会帮着爷爷奶奶做些小事。
爸爸每个月会寄生活费给她,日子清闲得很。
好景不长。
半年后她变了,精神恍惚。
时常坐在桃屋(客厅)里,端端正正的四脚长凳上,目视大门外远方。
但是她还记得我,记得做饭。
爷爷奶奶忙于农活早出晚归,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直到秋收过后,我哇哇乱哭。
她哄不好,慌得六神无主地找了奶奶。
那时候的我没有记忆。
据奶奶说,我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小脸通红,咳嗽不止。
眼泪大颗大颗地下落,鼻涕口水混杂在一起。
我妈用背带背着我,在桃屋里走动,双手使劲儿拍着我的屁股。
“秋儿乖,别哭别哭!”
“妈妈在,不许哭了!”
奶奶进门看见这一幕,目瞪口呆。
那可是最猛烈的秋老虎时节啊!
“李妹儿,你干什么!”
“你啷个捆棉被!”
边说边拽着我妈妈的肩膀,解开背带,又松开棉袄扣子给我散热。
我妈妈想把我抢过去继续抱着,奶奶不松手,抱着我就往村医院赶去。
快三岁的我,高烧咳嗽,脖子以下全是红疹子,密密麻麻,惨不忍睹。
医生给我注射了青霉素。
由此开始了我的反复发烧和打青霉素之旅。
事后,她给奶奶的解释是,前几天下过雨天气冷,所以找了棉袄给我穿。
奶奶半信半疑的将我还给了妈妈,但是她也开始注意她的异常了。
4
月末,爸爸打电话回来了。
奶奶偷偷跟爸爸说了这件事情。
他只是单独叮嘱了妈妈,说过年回来看。
毕竟我可是妈妈的亲生女儿,不可能无缘无故那样对我。
妈妈好像恢复了正常,会亲密地抱我,会做好吃的饭菜。
我会很乖地叫她,“妈妈,妈妈!”
她只是定定地盯着我,不爱笑,也不爱出门。
而我隔三差五的高烧咳嗽流鼻涕却成为了她出门的唯一理由。
我都怀疑村医生储备的青霉素都被我用了。
那天,下了大雨。
她又坐在那里发呆,我戳了戳她的胳膊。
“妈妈?我想出去。”
她的眼珠转了转又回到大门远山处。
我想当时的我是窃喜的吧?
三岁小孩很爱动,不喜欢抱抱了。
而我的妈妈又很少说话,也不管我,这不就是自由?
地坝前有块倾斜的石板,布满了青苔。
我四肢并用地爬上去蹦蹦跳跳。
摔倒是猝不及防的,我直接翻了个身体,额头磕到了角落。
我坐在地上大哭,双手攀着石板,血沿着额头流下来。
“妈……妈……哇哇哇”
“痛,痛……”
坐在屋子里的妈妈没来,她没听见我的声音
在雨后石板的坎里,我哭着哭着睡着了。
傍晚,奶奶收完冬豆回家,在桃屋里没见着我。
“李妹儿,秋儿呢?”
“又睡了?小心晚上睡不着了!”
一句话把她从沉默里拉出来了,急忙地左右看了看。
“她……我不知道……”
很少说话的她嗫嚅着,奶奶听不太清。
但是看她迷蒙的神色,就明白了。
奶奶撒下来不及放下的冬豆,跑出大门喊我。
“秋儿,秋儿,你在哪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醒来了,身上被坎里的雨水浸湿了,额头也疼,血迹凝固了。
“奶奶,哇哇哇……”
“哇哇哇……”
我只记得奶奶找到我时候,松了一口气又吓得抱紧我,掰着我脑袋看。
回到桃屋,我趴在奶奶肩膀上看见了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的妈妈。
奶奶给我换衣服,她也没过来,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去村医家缝了三针,上了药。
她没跟来。
至今我的额头发根处还有一道凹陷,时常摸摸它,已经成了习惯。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跟奶奶睡,真暖和。
毫无疑问,第二天,我又发高烧了。
妈妈清醒了,抱着我在奶奶放门口嚎啕大哭,说对不起我。
奶奶不好干涉太多,妈妈趁机把我要回去了。
这一次爸爸听说后发火了,但是得知我没事也放了心。
5
村里开始沸沸扬扬地传,我妈疯了。
主要是我家在村口,大门常来,来来往往的村里人总能看见她坐在那里。
我奶奶自然也听说了,还免不了被别人嘲笑。
“李妹儿,你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就直说,我们去看医生!”
自从我磕到额头了,妈妈就整日抱着我坐在桃屋里。
见奶奶过来,我伸手要抱。
妈妈却直接打我的双手,嫩白的手立马起了红印子。
奶奶一下子火了,伸手就要抢我过去。
“秋儿是你女儿!你想干什么!”
“你要疯就自己疯!”
“秋儿我来带!”
“你是个什么当妈的!”
我妈妈没想到奶奶如此直白,好像戳痛了她。
她不相让,手机按着我的腰。
“我没疯!”
“她是我女儿!”
“我这个妈在!有你什么事儿?”
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听她那么大声的说话,我也被吓到了。
我尖叫哭着任由奶奶松开了手。
妈妈抱着我转身就走。
趁奶奶出门,她抱着我去给爸爸打了电话,哭诉奶奶要抢我,不许她带孩子。
懵懂的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按照妈妈教的,一口一口甜甜地喊“爸爸,爸爸”,哄得他心花怒放。
奶奶不再主动抱我了,好几次我都伸手求抱抱,但是她只是摸摸头发。
妈妈总是站在我身边,生怕奶奶抢我一样。
她不再坐在一楼桃屋了。
转移阵地到二楼了。
妈妈应该还是听到了说她疯了的风声,估计也避讳着传言。
然而传言愈演愈烈。
我生病她也不愿意亲自带我去了。
也只有这时候,奶奶才能抱到我。
6
腊月的山区冰冷刺骨。
爷爷奶奶在灶屋里劈了一个小坑做火笼。
每天晚上烧着柴火,暖暖的好不舒服。
我每次只能趁着妈妈做饭间隙,偷偷跑到门缝那里看着。
好像透过那个门缝就能吸收到温暖一样。
往往都是妈妈厉声喊我,“秋儿,回来!”
“那是别人家!”
好几次奶奶都流泪了。
我只能恋恋不舍地回到妈妈冰冷的灶屋。
那是个四四方方的厨房,背后就是泥土,冷得骨头疼。
我和妈妈的房间在二楼,她每晚都抱着我睡觉。
可是一点都不暖和。
每到八九点睡觉,我都会嚎着嗓子大哭。
厚实的棉被却冰冷刺骨,只能通过哭泣表达和反抗。
但是妈妈一声不吭。
奇迹的是,我没有感冒发烧。
上回妈妈告状后,奶奶就忍着不再干涉妈妈怎么带我。
哪怕好几次都心疼,也没有行动。
如此持续了三四天,住在一楼的爷爷奶奶忍不了了。
傍晚吃饭时候,就在妈妈灶屋指桑骂槐。
“不是说没疯了吗?”
“怎么还不会带孩子!”
“说我老两口不会。”
“孩子怎么天天哭!”
“那可是你女儿!”
妈妈充耳不闻,爷爷甚至气得砸了门。
估计是我嗓子太吵闹,邻居翠奶奶都登门问了。
地坝里,她一边逗站在门口的我,一边问奶奶,“秋儿咋回事?”
“每天晚上都哭。”
“我听着都可怜。”
奶奶也不在乎面子和风言风语了,“我不知道!”
“她成天带孩子,不让我们老两口看。”
“不敢管多了,不然强儿嫌我多管!”
强儿是我爸的小名。
翠奶奶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斟酌后想上前抱我。
我妈妈眼疾手快地抓过我的手臂,好像翠奶奶是什么洪水猛兽。
奶奶料到了,抹着眼泪拉过翠奶奶离开了。
“这事儿你还得跟强儿说,不然这孩子可怜啊!”
7
也许是翠奶奶的话给了奶奶动力。
当天晚上睡觉时,我又哭了。
爷爷奶奶上楼直接大力拍门,强行把我抱去她们的房间了。
抱着我就像抱着一个冰坨子,浑身冷得不行。
他们实在没想到是这种情况,爷爷把我塞到怀里,一边骂人。
“你干的是人事儿吗?”
“她还是个孩子!”
“你没有棉絮吗?”
“热天是不是叫你把棉絮拿出来晒!”
“你懒得弄,把这个人冻傻了!”
“我看强儿回来也不会饶过你!”
妈妈怔怔站在门口盯着我,面无表情。
爷爷奶奶的床超级暖和。
“秋儿,别怕,爷爷在!”
他把我抱着睡到他俩中间,把冰块小脚丫放在肚子上给我暖。
过一会儿,又递给奶奶,轮换着。
“爷爷,你们的床好热和啊。”
“我们的床都冷得很,妈妈不让我哭。”
那时候的我已经会完整表达意思了。
每天晚上我都冻得睡不着,只知道哭。
妈妈睡在我旁边,只会让我别哭。
急狠了,还会拍打我的脸,捂住我的嘴巴。
奶奶抱紧我,带着哭腔,“以后跟奶奶睡!”
那是我那个冬天最温暖的一个睡眠。
8
第二天,妈妈如常把我抱回去了。
早有打算的爷爷奶奶在再次听到我的哭声时,又一次上楼来抱我。
但是这一次他们没能成功。
因为妈妈把房门反锁了。
“啪啪啪啪!”
“李妹儿,开门!”
“你要把秋儿冻死吗?”
“给我开门!”
我在床上,厚重的被子压着我。
里面湿漉漉的,全身冰冷。
拍门声越来越像,奶奶的哭泣声也传来。
但是妈妈好像睡着了,没有一丝反应。
他们一直站在门外等到我不哭了才离开。
那时候姥姥还在,她是我爷爷的婶婶。
奶奶经过一夜实在没办法,就去姥姥家说了这件事情。
姥姥怒不可遏,带着我十岁的大堂姐。
三人气势汹汹的来到了妈妈的房间。
那天是腊月里好不容易的一个暖阳天,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妈妈抱着我堵在门口,不想让姥姥进。
奶奶毫不顾忌地抱过我,大堂姐从门缝边挤进去。
“啊!二婶,你怎么还在盖席子?”
席子就是凉席,夏天用的,那可是腊月啊!
接着,大堂姐用力把席子掀开。
“二婶,你的床长蘑菇了耶。”
那时候家里穷,用不上床垫,垫絮都是用收割的稻草做的。
姥姥和奶奶闻言,皆不可置信地愤怒地直视我妈妈。
她依旧面无表情,好像这不是件值得上心的事情。
奶奶抱着我挤开她走进去,伸手摸了摸被子里面。
湿漉漉。
怎么能睡人?
怎么可能不冷?
“我是说,秋儿怎么会冷成个冰块!”
“你这恶毒婆娘!”
“她是你女儿了啊!”
被褥为什么会湿漉漉呢?
因为三岁的我还在尿床,妈妈不管,更不会拿出去清洗晾晒,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给我盖着。
姥姥杵着拐杖,对着我妈妈就打过去。
她也硬生生挺着,没再看我。
我怯生生地躲在奶奶怀里。
当天下午,奶奶主动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加上姥姥和堂姐的证词,他终于信了。
9
爸爸回来了。
我很庆幸他没有让我回到妈妈那里。
但妈妈是真的疯了。
爸爸回来那天,妈妈整个人木木的,一动不动。
他欢喜地抱着我,左看右看,摸着我额头的凹陷心疼不已。
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我以为那天晚上他们会吵架。
因为我在奶奶温暖的被窝里听见了他的吼声。
“如果你不说话,我们就离婚!”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离婚。
只知道爷爷抽了一整夜的叶子烟,奶奶紧紧抱着我一整夜。
爸爸又收拾东西了,还推着妈妈收拾东西,大包小包的。
“大过年的,这是要去哪里?”
“好好过日子就行!”
奶奶在一旁劝慰,“离婚了,秋儿怎么办?”
农村的风言风语可不是那么容易躲得过的,他们也不想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娘,我是要带她去看病!”
“她就是犯病了!”
“以前不也有过,说是治好了?”
我爸一脸颓丧。
奶奶闻言松了口气,却也神色难堪地转身走了。
妈妈的疯病,不是大喊大叫,胡乱跑跳。
她只是发呆,什么事情也不干,包括洗衣做饭。
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年,冷冷清清的。
大年初二,大堆亲戚过来拜年。
奶奶掩饰着解释,“强儿和李妹儿打工去了!”
亲戚们将信将疑,“这大过年的怎么还出去?”
“不管你们老两口啊!”
“哪里哪里,只是秋儿着急用钱。”
爸爸带着妈妈去了许多临近县城,看了好多医生。
这是我后来长大翻看的病历发现的,大大小小花了四五万积蓄。
年后两个月,他们回来了。
我蹒跚着跑向他们,妈妈却一反常态的笑了。
张开手臂接着我,“秋儿,想妈妈没?”
爸爸提着大包小包跟在旁边,难得笑了却也疲惫不堪。
妈妈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只不过我觉得她只是为了欺骗爸爸。
10
由于爸爸外出打工一年多,家里的田地都送给别人种了。
当时看着妈妈一切恢复正常,爸爸赶着招工热潮又出去了。
我也慢慢到了四岁,周围没有玩伴。
日常里,熟人也难免调侃,“秋儿怎么不去外公家啊?”
“你外公外婆想你呢!”
“都说你不去!”
其实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自从妈妈疯了,就没人带我去外公家里了。
农村人就会传闲话,说爷爷奶奶在背后嚼舌根说外公外婆坏话,挑唆我。
那我奶奶那个火爆脾气怎么能忍?
恰逢九月赶集日遇上了外公外婆。
基于有五个舅舅和几个表兄弟姐妹的诱惑,我连带着背我的背篓,跟着外公外婆回去了。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外公喜笑颜开接过我的模样。
在外公家的第三天下午,我蹲在三舅家屋檐下玩耍。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我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