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医乃仁术。医圣张仲景曾说过:“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 我个人理解,他老人家所说的 “上中下” 涵盖了方方面面。医术,无论对他人还是对自己,都大有裨益。古人还讲 “医不叩门,有请才行”。其实在四十多年前那个缺医少药、看病艰难的年代,医生常常“主动叩门”,出诊巡诊,贯彻落实主席的指示,把 “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1996 年,因工作变动,我离开了卫生系统,把所学的教材以及购买的医学书籍全部送给了同仁,唯有这 “救死扶伤”的仁心,永远留存。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件发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看似平常却令我难以忘怀的事。人生于漫长的历史长河而言,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平凡之人在这长河中,从未也永远不会激起炫目的浪花,但在人生道路上的跋涉,或许比伟人更为艰辛漫长,一生中会经历许多伟人根本不屑一顾的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琐琐碎碎之事。可当这些小事涌上平凡人的心头时,他们依然会感到充实、欣慰与豪迈。
往事如烟。在如烟的往事中,令我终生难忘的,是第一次出诊。
1980 年冬,我从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古称奉天的一个县的地段卫生院工作。一个星期天上午,医院里一位关系要好的同事,因家中有急事,将他原本答应出诊看病的任务托付给了我。说实话,对于刚参加工作时间不长,没有多少临床实践经验的我来说,接到这个光荣又艰巨的任务,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医院里经验丰富的高年资医生让我代他去给病人看病,这是对我医术的信任。担忧的是,到病人家看病和在医院看病大不相同。在医院,不仅有化验、透视,还有B超、心电图等检查手段,即便自己诊断不准、治疗不了,还能请上级医师会诊,属于协同作战,哪怕自己像个 “南郭先生”,也能勉强应付;而在病家出诊则是单兵作战,责任重大,如果看不好病,不仅丢个人面子,还会损害医院的信誉,万一贻误了患者病情,那可就麻烦了。但是,星期天医院除了值班医生,再没有其他医生,我只能是有条件要去,没条件也得硬着头皮上。
我骑上红旗牌自行车(毫不夸张地说,当年骑上红旗自行车的感觉,绝不亚于今天驾驶桑塔纳轿车),带上出诊箱,便和病人家属沿着乡间不太平坦的土路出发了。
那时,初冬的渭北平原,几乎看不到绿植,为数不多的白杨树静静地挺立着,远处的村庄悄然隐匿在树后。走在田间小路上,仿佛穿行在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中,就像马致远笔下《天净沙•秋思》里写的“古藤老树昏鸦”,恬静中透着几分寒意。为了到病人家时不至于太过慌张,我便和病人家属聊起了家常。病人家属在一所小学教书,他说生病的是他父亲,六十多岁,肚子疼痛多日,因家里经济不宽裕,不想去镇上医院看病。我的同事是他同学,所以想请同事到家看看,没想到同事有事,只好麻烦我了。“这么远的路,这么冷的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您一定要认真地给看一看。”病人家属满脸期待地说道。
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彻底解决缺医少药的问题,所以群众对穿白大褂的医生的热情,丝毫不亚于对待公社干部。印象中,公社干部今天忙着割资本主义尾巴,明天又忙着抓阶级斗争新动向,群众对他们更多的是敬畏,甚至是害怕。我从病人家属的话语中能听出,他对我既寄予了无限希望,又有些不太放心。这也难怪,把病人交给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毛头小伙子诊治,怎能让人安心呢?
不知不觉,十里多的路程很快就赶到了。我隐约记得,患者家是典型的渭北农家小院,独门独户,有三间不太高的两搭正房,院子里还有两间斜厦房,就是我们常说的 “陕西八大怪” 之一 ——“房子半边盖” 的那种样式。屋里站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忧郁的神情,土炕上蜷缩着的病人在低声呻吟,真可谓一人患病,全家愁容。一看到这番情景,药王孙思邈《大医精诚》中的一句话仿佛在我耳边回响:“先发大慈恻隐之心。” 我也顾不上卫生条件差、气味难闻,立即上炕为病人诊治。
我通过望、闻、问、切,了解病史和症状,又量血压、测体温,进行认真查体。四诊合参,我考虑病人是患了胆囊炎。如今说起来,可能有些人都不相信,那时大多数农村人有病,不是先找医生治疗,而是一拖再拖,想着靠身体硬扛,实在没办法了才去看病,所以病情往往都比较典型。这个病人“莫菲氏征” 阳性,我也坚定了对诊断的自信。急则治其标,当务之急是止疼,于是我用银针刺足三里、阳陵泉及内关穴,病人疼痛立刻大为减轻,坐了起来,眼里流露出感激之情,家属也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我又给病人开了中药处方,依据经方大柴胡汤的要义进行加减化裁,嘱咐服用三剂后,再到医院做进一步诊治,家属十分信赖地一一记下。不知何时,村子里又来了一些病人,我也逐一为他们诊断治疗。这时已是半下午,到了渭北农村吃晚饭的时间,病人家属端上了当地只有招待重要客人才做的 “浇汤面”(当地俗称涎水面)来款待我,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吃浇汤面,我既激动不已,又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在回医院的路上,我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真是百感交集。我中学毕业后回乡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农业学大寨的年代,农民劳作的艰辛我已深切体会,农民靠天吃饭、经济的拮据我也有深刻感受,如今能为他们解除病痛,我感到无比欣慰。夕阳西下,西风拂面,在寒冷的冬天里,我的心里却暖烘烘的。
医乃仁术,行医就是在为人民服务。医圣张仲景曾说,医 “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毛主席说“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医生出诊,背的虽然是药包,可在病人眼里就是救命包,医生这一职业的责任是多么重大又是多么的光荣与神圣啊!医学事业源远流长,医学典籍浩如烟海。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勤奋学习,用真本领,减除患者的病痛,即便不能像扁鹊、华佗那样济世救人,也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如今,虽然我已离开医院多年,但为人治病仍是我向往的神圣之事。
往事如烟,在如烟的往事中,第一次出诊令我终生难忘。
王华旭,西安市鄠邑区人。中学毕业后回乡务农,1977年冬考试入学,从医数年获主治医师职称,后又在乡、县、市机关供职。退休后任陕西省南泥湾精神研究会特邀研究员、陕西省经济发展战略研究会顾问、西安市象棋协会会长。出版有《往事如风》《远方有约》(合著)《在希望的田野上》《春风化雨花千树》等作品。
——————————————————————————
那时我们年少
曾把青春当作鲜衣怒马
而今我们渐老
愿从容岁月依旧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