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团和马耳他

地中海中有一个特殊的岛国——马耳他共和国，是欧洲唯一一个同时具有欧盟和英联邦成员身份的国家。马耳他共和国算不上强大，面积仅为316平方公里人口不足50万，1964年刚刚从英国获得独立。

但在英国人之前，一个名为马耳他骑士团的组织统治这里达200余年。他在16-18世纪天主教与伊斯兰教势力争夺地中海势力范围的过程中发挥过重要的作用。

▲马耳他岛，地中海的心脏

如今的马耳他骑士团丧失了全部领土只能在罗马城的两座具有治外法权的建筑中办公，别看现在的骑士团“体格苗条”，但该组织是一个被100多个国家承认的政治实体。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骑士团丧失了对马耳他岛的控制权？诞生于中世纪的骑士团在21世纪的国际舞台上又发挥着怎样的作用呢？

▲位于罗马城里的马尔他骑士团总部（马尔他宫）

骑士团是欧洲中世纪以基督教信仰为基础，由骑士阶层建立起来的军事组织。所以说骑士团的历史与基督教的历史紧密相连。基督教诞生于1世纪的耶路撒冷，随着这一地区被罗马帝国吞并基督教开始向西传入欧洲。

公元393年罗马帝国正式将基督教立为国教，但此后不久罗马帝国分裂东西两个国家。政治上的分裂也为日后基督教的分裂埋下了伏笔，位居西罗马帝国的教皇虽然是基督教世界的最高领袖，但位于东罗马帝国首都的君士坦丁堡牧首获得了仅次于教皇的地位。

公元1053年，由于在对教义教规等方面的不同理解，以罗马为核心的西方教会与以君士坦丁堡为核心的东方教会正式分裂。

▲11世纪基督教一分为二

就在东西教会分裂前的5年，一批来自意大利的商人在基督教发源地耶路撒冷创立了一家名为圣约翰的教会医院。伴随着7世纪阿拉伯帝国的兴起，耶路撒冷在同一时期被阿拉伯军队征服。

基督教圣城被穆斯林占据，这让本已险阻不断的朝圣之路变得更为艰难。基督教商人在穆斯林的允许下在圣城建立医院来帮助来耶路撒冷朝圣的基督徒，为他们提供一些基础的医疗和救助。

圣约翰教会医院配有一支保卫医院的小型军事组织，这支队伍会经常为朝圣者提供武装护送以防止土匪和极端的伊斯兰信徒袭击朝圣者，这个军事组织在日后逐渐发展成医院骑士团。

▲耶路撒冷圣墓教堂

从7世纪至11世纪中叶，新兴的伊斯兰教势力进行了长达400年的扩张，随着穆斯林征服进入尾声基督教世界决定展开反击并从穆斯林手中夺回基督教圣地。

1096年教皇号召天主教世界的信徒对穆斯林发动圣战，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由此开始。圣约翰医院的创始人之一——杰拉尔德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率领医院的护卫队加入到十字军的队伍中，并成为了1099年攻占耶路撒冷的重要力量。

随着力量的不断增强以及在夺回耶路撒冷战役中积累的威望，教皇正式对这支教会武装进行了官方册封，骑士团无需向教会缴纳十一税、不接受地方政权的领导而是直接由教皇控制，医院骑士团在天主教架构中的地位就此奠定。

▲教皇承认骑士团的文书以及首任大团长杰拉尔德

虽然同为天主教军事组织，医院骑士团与条顿骑士团、圣殿骑士团的分工却是同中有异，条顿骑士团的军事色彩最为浓重，不仅在西亚的土地上同穆斯林作战，更在东欧平原上与游牧的鞑靼人和信仰东正教的俄国人对阵，进而扩张天主教的势力范围；圣殿骑士团则进军金融业，为西欧的资本家提供融资、打理国库等金融服务；医院骑士团依然坚守初衷，他们驻扎在耶路撒冷继续为基督徒们提供着救助服务。

进入12世纪下半叶，埃及统治者萨拉丁凭借着出色的领导力整合了伊斯兰世界各教派间的力量，对耶路撒冷等地展开反扑。1187年的哈丁战役基督教的军队遭受重创，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穆兰战死沙场。

此后的100年间双方战事不断，但随着伊斯兰教国家力量的整合与恢复，基督教的军队逐渐处于劣势，医院骑士团也被迫放弃耶路撒冷转移到塞浦路斯，此后又于1308年占领了临近西亚海岸的罗德岛。

▲迁徙的骑士团

骑士团在罗德岛生存发展了200余年，成为了东地中海抗衡穆斯林的最重要的力量。可随着奥斯曼帝国在西亚的快速崛起，这个生机勃勃的新帝国在伊斯兰宗教狂热的裹挟下开始了四方征伐，在欧洲方面它消灭了立国千年的东罗马帝国并快速向巴尔干半岛推进。临近奥斯曼帝国统治核心区的罗德岛自然成为了土耳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年仅26岁的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一世是一代雄主，他率20万大军亲征罗德岛，而罗德岛此时的守军只有区区7千人。即便如此骑士团也不轻言投降，他们与入侵的奥斯曼军队激战6个多月毙伤近5万敌军。

但毕竟双方实力悬殊，罗德岛还是无法避免陷落的命运。不过骑士们誓死抵抗的精神感动了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一世，他破格允许骑士团所有人携带财产和轻武器离开，面对强大的敌人骑士团只得接受这个条件。

▲罗德岛上的骑士印记

1523年1月1日，骑士团离开了他们经营两个多世纪的罗德岛，面对岛上升起的穆斯林的星月旗帜，骑士们的内心无比沉重，但是船队中一位年轻人的眼中却写满了坚毅，似乎要把这屈辱的团史推倒重写。

这位和苏莱曼一世同龄的年轻骑士叫做瓦莱特，历史将会证明这个人确实实现了他心头所愿，他与苏莱曼的生死对决让骑士团的威名再次声震欧罗巴，也为日后骑士团在马耳他的发展写下了无可磨灭的辉煌篇章，只不过这是骑士团的下一段故事了。

▲现在的罗德岛是希腊著名的旅游胜地

罗德岛失陷后，骑士团如同一片无法归根的落叶四处漂泊。1530年，几经辗转的骑士们终于在教皇克雷芒七世和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的许可下定居罗德岛以西一千余公里的马耳他。

▲查理五世与他的帝国（绿色区域）

马耳他当时处于西西里王国治下，包含马耳他、戈佐等岛屿。西西里王国的国王是由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兼任的，他希望骑士团驻守的马耳他能够成为欧洲南部的屏障，防范奥斯曼帝国从北非渡海而来入侵意大利半岛。

所以说骑士团取得马耳他是双方各取所需达成的结果，骑士们需要容身之地，而天主教廷和查理五世则希望骑士们成为天主教世界强大的“守门人”。

正因如此骑士团每年只需象征性的上缴给西西里王国1只马耳他猎鹰作为租金即可。医院骑士团的名称也逐渐被马耳他骑士团所取代。

▲马耳他猎鹰：咋，拿我交租？

由于马耳他岛地处地中海的航路上，骑士团在马耳他站稳脚跟后迅速对袭扰航路的巴巴里海盗展开了打击。巴巴里海盗由北非的穆斯林组成，以劫掠地中海沿岸的基督教国家、贩卖基督徒为奴作为“主营业务”。

马耳他骑士团的舰队规模不大，但凭借着保卫基督徒的信念以及地理之利给予了巴巴里海盗有效打击。甚至还有模有样的学起了巴巴里海盗开始四处劫掠，只不过马耳他骑士团劫掠的是穆斯林的船队。

这再次引起了巴巴里海盗的宗主——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一世的不满，他原以为自己在罗德岛上已经摧毁了骑士团，没想到仅仅不到十年的时间骑士团再次复兴。苏莱曼一世决定亲征马耳他。

1565年，奥斯曼帝国的4万大军搭乘近200艘战船出现在马耳他的外海，而守卫马耳他的骑士团成员不足8千人，悬殊的兵力差距似乎预示着罗德岛的悲剧将再次上演。

▲苏莱曼一世与罗德岛之围

撤离罗德岛时年轻的瓦莱特此时已经是骑士团的大团长，他有条不紊的指挥部下布置防线准备迎战。奥斯曼军队登陆后的战况异常惨烈，骑士团损失了一半的兵力，大量的堡垒被摧毁。

为了守住防线骑士团只得不断收缩防线，甚至连伤员又被再次派上前线防御战线缺口。奥斯曼军队的损失也十分巨大，甚至奥斯曼帝国海军指挥官德拉古特也被击毙，这沉重打击了奥斯曼军队的士气。

由于马耳他久攻不下，奥斯曼军队弹药愈发不足，军营中疫病横行。瓦莱特的坚守策略终于赢得了基督教国家的支持，原本认为守岛无望的西班牙此时终于派出了援军。

在1.5万西班牙援军的帮助下，骑士团发起反击最终击退了奥斯曼大军。马耳他之战彻底击碎了苏莱曼一世控制地中海的霸权之梦，荡气回肠的战斗更让骑士团获得了整个欧洲的尊重，被冠以欧洲之盾的称号。

▲瓦莱特（左）与德拉古特（右）一个功成名就，一个身死异域

惨烈的战斗让岛上的大量城镇化为废墟，大团长瓦莱特决定重建马耳他，他放弃了位于岛屿中部的比尔古而是在岛屿北部的一处半岛上新建了一座城市作为行政中心。为了纪念瓦莱特这座城市被命名为瓦莱塔。大量设计师参与了城市设计，整座城市建筑无一雷同，景色美轮美奂，瓦莱塔至今依然是马耳他共和国的首都。

击溃苏莱曼之后骑士团得以大力开发马耳他，在岛上兴修教堂、发展农业。骑士团甚至还参与了当时火热的美洲殖民运动，1651年由于法国的美洲岛屿公司解散，骑士团从法国人手中买下了加勒比海中的四座小岛屿作为殖民地。

但这种殖民活动却是昙花一现，仅过了14年随着骑士团在当地殖民主管的去世，由于没有更好的人员接任，而且殖民地无法产出经济价值，骑士团又将四座小岛重新卖回给了法国人。

▲今天的瓦莱塔美丽依旧

1753年，担任大团长的平托正式宣布骑士团拥有对马耳他的主权，西西里王国对马耳他的控制权将不再被承认。虽然这引起了西西里的强烈抗议，但毕竟马耳他土地狭小且骑士团已在此地经营200余年，西西里最终默认了骑士团的主权宣示行为，马耳他骑士团最终以主权骑士国家的形式登上了国际舞台。

国家主人的身份骑士团并没有享受太久，1792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几年后拿破仑掌握了法国政权开始了同英国的争霸。为了切断英国同印度殖民地的联系，并将法国势力扩展至东方，拿破仑对英国——印度航线中的埃及发动了进攻。

从法国本土到埃及需要横跨地中海，英国强大的海军对法军横渡地中海造成了严重威胁。为了避免英国海军截断法军的航路，拿破仑决定占领地中海中部的马耳他作为法军的立足点。

▲拿破仑驱逐了骑士团

1798年6月，马耳他的外海再次出现了300余艘军舰，只不过这次骑士团的敌人不再是穆斯林异教徒，而是来自法国的基督教兄弟。拿破仑指挥1.5万名法军登陆马耳他，拿破仑希望建立法国对马耳他的绝对控制，所以它要求骑士团离开这里。

骑士团中有许多拿破仑的崇拜者，他们规劝自己的大团长向拿破仑投降。此时马耳他岛上的绝大多数军事要地均被法军控制，大团长洪佩施无奈之下以基督教兄弟不互相攻伐为由接受了拿破仑的通牒要求，率领大多数骑士团成员离开，少数骑士则选择改换门庭追随拿破仑，岛上的普通居民也变成了法国臣民。

失去了马耳他后骑士团成为了有名无实的骑士国家，同时也让骑士团总部控制力降低，内部的矛盾也逐渐激化。除了早在宗教改革时就已独立发展的骑士团德意志分团，随着马耳他的失去，英国、法国等地的分团也纷纷自立发展。大量骑士在沙皇保罗一世的感召下来到俄国，他们甚至拥立保罗为大团长与流亡西欧的骑士团总部分庭抗礼。

失去土地之后骑士团从主权国家退化为骑士组织。他们曾经的故国家园在被拿破仑攻占后也几易其主。法国人在岛上的统治仅仅维持了2年便被英国人支持的当地反法组织所推翻，骑士团以为法国人离开后自己就可以回归故土，没想到英国人并无此意。

由于骑士团的大部分人投靠了俄国，英国人不希望让俄国的势力借此进入马耳他。所以英国人拒绝归还马耳他而是将其纳入自己的殖民体系，这后来也得到了俄、普、奥等列强的承认。骑士团回归马耳他的期望彻底破灭了。

▲曾经的大教长宫变成了英国的总督府（今马耳他总统府）

1834年，在迁徙流转中度过近40年的骑士团终于再次迎来了转机，此时的意大利四分五裂，占据意大利半岛中部的是教皇统治下的教皇国。

教皇将位于首都罗马的两处建筑交给骑士团使用，一处是位于市内孔多蒂大街68号的马耳他宫作为骑士团总部使用，一处是位于罗马郊区的马耳他部作为骑士团的外交部门使用。

▲意大利罗马的骑士团总部

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两座建筑只是由马耳他骑士团使用、具有治外法权的特殊建筑，但是建筑的主权还是属于教皇国（意大利统一后归主权属意大利）。

▲现任大团长马修.费斯廷（左）与英国分团团长格洛斯特公爵

骑士团总部也逐渐与独立的分团恢复了联系，英德等国皇室成员纷纷加入所在国的分团成为“医院骑士”。

英国更是将骑士团组织推向全球的英属殖民地，香港的“圣约翰救护组织”运营至今，这个以医院骑士团建立的第一所医院命名的组织如今有7千余名会员，为香港市民提供急救等有关服务，同类组织也存在于新西兰、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前英属殖民地。

▲特首林郑月娥与圣约翰救护队有关活动

骑士团的分团尚且如此，位于罗马的骑士团总部也在全球不遗余力的推行着医疗救护事业的发展。救死扶伤的骑士团成员活跃在不同时期的不同战场上，救治了大量濒临死亡的伤员及平民。

骑士团还放下了古老的宗教偏见，在全球无差别的救助着病患。例如位于圣城耶路撒冷的眼科医院长期为穆斯林群体提供医疗服务；2015年尼泊尔发生7.8级强烈地震，骑士团迅速组织力量为灾区空运食物和医疗人员，救助了超过7万震区灾民。

▲尼泊尔灾区的骑士团医生

如今的骑士团虽然失去了所有领土，不能再算作一个主权国家，但由于其特殊的历史地位及影响力，骑士团依然作为一个政治实体被国际社会所承认。

这也赋予了骑士团发行护照、货币、邮票，享有独立司法权的权力，让他有别于其他普通的政治组织。大团长与事务、财务、外交等大臣构成行政核心，同时设立法务、司法、审计、主权等多个委员会和办公室负责处理日常事务。

骑士团还与马耳他政府积极沟通，自2001年起骑士团得以租用马耳他的圣安杰洛城堡为期99年。离开马耳他200余年后骑士团的旗帜再一次飘扬在马耳他岛上。

▲共同飘扬的马耳他国旗（左）与骑士团旗帜（右）

马耳他骑士团如今依然活跃在国际舞台上，与100余个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以“准国家”的形式获得了联合国观察员的地位。在全球拥有1.3万名成员及超过8万名志愿者。

骑士团的全称“耶路撒冷、罗德岛及马耳他圣若望主权军事医院骑士团”很好的总结了骑士团的历史过往与曾经的属性。

历经900余年的岁月，从滚滚的历史烟尘中一路走来，从一身甲胄的战争机器演变为西装革履的现代骑士，虽然几经辉煌、几度沧桑，但正如骑士团的箴言一样，骑士的精神未曾改变——“守卫信仰，援救苦难！”

▲教皇方济各与骑士团高级成员

长期作者｜碧落清遥

历史资深爱好者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