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窥见过宇宙的秘密。那是初二那年。我得罪了学校里最混的混子头。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喜欢一女孩。追不到。恰好那女孩跟我一个家属院。偶尔顺路,一起回家。结果,他便迁怒于我。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觉得自己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于是跟他硬刚了几句,也没服软。他在兄弟面前,没下得了台,于是放出狠话。三天之内要我狗命。
都二十一世纪了。哪来那么多打打杀杀,我压根没当回事。甚至还觉得有点幼稚。直到我一个很信任的朋友找上我。说,要不这几天,就别来学校了。看他慌慌张张,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觉得,事情可能没我想的那么简单。果然。
那个小混混的舅舅,是强哥。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要说不知道市长是谁。我信,要说不知道强哥是谁。那我是一万个不信。城市里最大的红灯区,就是强哥的。除了毒品跟军火。什么生意都做。据说门路一路通到北京。平时地方领导,都要敬上三分。这人没什么文化,唯独好一口,喜欢看电影。
但也没学什么好,就从电影里,学会个要债的时候,剁人小手指头。整个城市里,但凡缺手指头的,十个有九个是强哥弄的。强哥为人张狂,风流倜傥,但没孩子。他有个姐姐,嫁给了个老实巴交的知识分子。姐姐死后。强哥就把孩子给要了过来,毕竟也是血亲。
喜欢的不行,跟对亲儿子没区别。宠着惯着。而这人,就是那个放言要弄死我的混混头。如果这话是其他人说,那是电影看多了。在吹牛逼。可惜,这话是强哥“儿子”说的。那我最好的下场,也是少根手指头。顿时一阵寒意笼上心头。这回,我是真的怕了。可又不敢跟父母说。于是装病在家。
躲了两天风头。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了解。不曾想,他比我预计的要执着。我重返校园的第一天,就被堵在了厕所。我记得当时,他拿手背使劲拍打我的脸。边拍边说:你小子挺能躲啊。他痞气十足,我不敢还手。直到上课铃响起,我才暗自出了口气,以为他会到此为止。
结果,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呸。一口浓痰照着我的脸吐了上来。臭气中,夹杂着烟味。我捏紧拳头,忍无可忍。就在即将要爆发的时机。我发小走进厕所,说老师叫他来喊我。我这个发小,一米八的大个子,体重也一百八十斤。虽说心地善良,但面相凶狠,很是瘆人。
小混混看他一眼,可能也有所忌惮,朝我衣服上又吐了口口水,大摇大摆走了。发小见状,上前问我,没事吧。我没说话,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疯狂的冲洗脸上的浓痰。不自觉的,眼泪就下来了。发小在那里站着,默默等了我很久。后来他提出,要不,这段时间,他送我回家。我没回绝,就是答应。
第一天还好,回去路上相安无事。事情出在第二天的下午。那天放学,我们照常路过一个小胡同。被人给截了。那小混混,带着一帮人,前后堵住胡同。把我们困在中间。只见他大摇大摆的走到我面前,看了我旁边的发小一眼。兄弟,你往后撤撤,这事跟你没关系。
说着挥挥手。发小纹丝不动,感觉得出,他浑身绷紧,做好了干仗的准备。但我知道,别看他五大三粗,身强力壮。其实他从没打过架。眼前这情形,只要动手,一定吃亏。我拉了拉他的衣服。小声劝他。要不你先走。没事,我留这儿陪你。不用,你还是走吧...没等我说完。
来了三个人,把发小架到了一边。我则站在小混混的对面,极力克制自己,不让身体发抖。跟着小混混的还有一个壮汉,体型不输发小。只见他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壮汉就上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直到我整个人腾空。那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只知道我的喉咙紧紧贴在一起,无法呼吸,大脑一片空白,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我下意识的去挖对方的胳膊。可能挖到了痛处,他松手,把我放了下来。我弯腰不住地咳嗽。感觉比死还难受。但最可怕的在后面。那个壮汉估计也是急眼了。绕到了我的身后。用整个手臂环住我的脖子,然后死死卡住,收紧肘关节。
瞬间,我两眼一黑。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所有的声音,画面,思考,统统消失。彻底进入漆黑的沉寂。然而一切的一切,也是从这里开始。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突然有了光。但这个光和普通的光不同。非常奇怪,它带着强烈的扭曲感。将所有空间糅合在一起。在那样一个复合空间内,我没有了形体。
或者,准确的说,我成为了一切。我先是感知到了我整个的一生。从出生到目前的此刻,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都展现在那里。包括很多,我认为自己不可能记得的一切。甚至我感知到了脐带被剪断后,第一口空气进入我肺部的感觉。在那个手术室,所有的一切,每个人的脸庞,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我被送到妈妈面前,她露出的微笑。
所有的一切就展现在那里。不是以画面的形式,也不是以声音的形式。或者说不是以任何形式。就是放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那里。而我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去看,不用去感知,甚至不用去思索。我纯粹的就是知道。知道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些触感,那些记忆,那些感受。紧接着,我跨越了“我”这个桎梏。我成为了我的发小。
我感知到了他的一切。从他出生后第一口空气进入肺部开始,我丝毫不差的,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感知到了他的一切。分厘不差。而这种感知,同样不需要时间。就是纯粹的知道。知道了他的一切。我就是他,甚至,我比他,还要更“他”。因为他不会记得第一次喝乳汁时的感觉。已经淡忘了第一次看到雪时的惊喜。
甚至忘记了作为孩童时,他整天脑海中的那些奇思妙想。而这一切,我都知道。纯粹的知道。完全的知道。彻底的知道。像一幅画摊在眼前。而我的视线没有聚焦,能囊括整个画面。我不需要耗费时间,从这里看到那里。所有的信息全部摊开,信息量到惊人,但那一切无需读取,或者说是瞬间读取。全部都是已读状态。
然后这种桎梏继续打破。我成为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小混混。他们的人生全部摊开,展现在我的眼前。包括每个人各自重叠部分。而且我不仅仅是看到,我还听到,摸到,嗅到,感知到。准确的说,我就是他们,甚至是比他们,更纯粹的他们。信息量继续爆炸。我进而成为了不在场的所有人。
我成为了我的妈妈,我的爸爸,还有我的爷爷奶奶。成为了发小的妈妈,发小的爸爸,还有发小的爷爷奶奶。我成为了所有人,中国人,外国人。黄种人,白种人。我是乞丐,是音乐家,是明星,是妓女,是窃贼,是凶手,是被害人。我是所有人。然后更广袤的世界出现。我成为了,存在过的,所有人。我是已经去世的姥姥,是从未谋面的姥爷。
是战场上死去的英烈,是万人坑埋葬的战俘。是身披黄袍的天子,是被午门问斩的叛徒。我是希特勒,也是罗斯福。我是刘邦,也是项羽。是黄帝,也是蚩尤。我是历史上存在过的每一个人。或声名显赫,或籍籍无名继而,我又突破人类这个桎梏。成为了所有生物。我变成了一只蝴蝶,感受到了从孵化到破茧再到消亡的一切。我还成为了儿时被自己折磨过的一只苍蝇。
感知着触角被一根一根拔断,继而被烧死的经历。我是一只蚊子,吸过作为人类的我的血。通过吸血,进而孵化出的那些小蚊子,也是我。后来吃掉那些小蚊子的青蛙还是我,甚至捉住青蛙,把青蛙吃掉的蟒蛇,依旧是我。我是第一只蚊子,也是最后一只蚊子。我是第一头大象,也是最后一头大象。
我是生命最初的形态,也是生命最终的形态。我是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我也是每一只草履虫。我甚至是恐龙,是猛犸象,是地球上第一个单细胞生物。最后,我成为了一切的一切。我是山,是水。是冰川,是大洋是地球,是恒星。是银河,是宇宙。我是一切。一切是我。
当我即将化入宇宙,成为宇宙的一部分时。突然一股力量将我撕扯。猛地拉了回来。我开始感受到作为人类的呼吸。还有血液缓慢的流动。然后我感知到了一个熟悉的,自己最初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