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入朝后,一共举行了五次较大的进攻作战,即第一次至第五次战役。
此后,志愿军再未组织大规模的反击战役。不了解抗美援朝战争形势的人肯定觉得奇怪,出了什么事?其实不光是现在人不理解,当时朝鲜领导人金日成也不是很理解,一度主张集结全部中朝兵力,发动一次规模空前的进攻作战,以求尽快结束战争。
围绕这次战役到底打不打,中朝两方发生了一段故事。
一、金日成准备拼血本
1951年5月28日,第五次战役参战部队基本完成后撤并组织了稳固的防线。
彭总在这次战役中大受震惊。美军实力之凶悍远远超出预期,顶住我军进攻后,居然能组织这么强有力的反扑。
彭总立即对之后的战争策略进行了深入思考,并初步酝酿出停止打大歼灭战的指导思想,不能动不动追求包围歼灭美军一个师或几个师,不现实,美军远非蒋军可比。
而改以打小歼灭战,追求一次打掉美军两个营,或韩军一个师。
巧的是,金日成也正好在这段时间有了新的想法,他给彭总写了封信,强烈建议目前在朝的全部志愿军兵力近90万人大举出击,进行一次大反攻。
为示诚意,金日成表示,朝鲜人民军的3个机械化师组织一个独立的机械化军团,配属中朝联司使用,潜台词是让彭总直接指挥,随便用。
不仅把这股看家宝贝拿出来,金日成还准备下更大血本,把朝鲜后方近乎枯竭的民力再集中一把,冒着被美军炸光烧光的危险,积蓄够中朝军队20天食用的粮食,供应大军再来一次更大的战役。
为啥金日成对战争这么乐观呢?
想来有两个方面原因:
一是朝鲜国力快到极限了,不适宜再长期打下去了。这方面他和李承晚倒是想到一起去了,李也不愿长期打下去,希望尽快结束战争。
二是金日成根据之前志愿军每次战役间隔大约一个月左右的规律,认为志愿军很快能在6月底或7月中旬再发起一次全面反击。
显然,他对军事形势的认识过于乐观了,远远没有彭总的冷静和深刻。
或许是朝鲜战场到了一个拐点,在彭总、金日成对下一步怎么打进行研究的同时,斯大林也对朝鲜战场提出意见,与金日成所想如出一辙,建议中朝军队迅速大打,而不应以歼灭营级规模的美军为目标。
斯大林提出一个经典反问,按你们设想的诱敌北进,或许能骗美军中一次或两次圈套,但美军会第三次中你们的圈套吗?如果因为这种诱敌深入的策略,导致平壤再次落入美军之手,那政治上的打击是不可估量的。
毛主席对来自北方的意见暂时搁置起来,该意见虽有道理,但并不适应朝鲜的形势。
仗要靠志愿军打,志愿军的命也是命,不能在火力严重劣势的情况下,再让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去硬打了。你们要坚持打大歼灭战,你们苏联红军来试试?
恰好,彭总从朝鲜传过来一封信,毛主席一看,拍手叫好。
什么信呢?
这是彭总写给朝鲜人民军前线总指挥金雄的长信。
主旨就是谈今后半年军事策略,不大打,争取每个军每个月歼灭美军一个营,慢慢积小胜为大胜。
写给金雄的信为什么先传给毛主席?彭总表面上为示谨慎,请毛主席看看这样搞行不行,实际上是请毛主席亲自出手,把金日成危险的想法给劝回来。
毛主席阅后将其转发给周恩来、朱德等人。随后指示彭总,这封信事关重大战略的调整,暂时不要给金雄寄去,待我与金日成会面后再说。
二、北京秘谈
1951年6月3日晚,接到毛主席邀请后金日成兴冲冲地赶到北京,两国领袖谈了七天,到6月11日,毛主席给彭总回话了。
已和金同志达成一致,目前不进行大反攻战役。
至于目前是多久,并没有明确。
彭总给金雄那封信,就扣下不要再发了。毛主席担心中朝双方军事策略的分歧,引起部队思想波动。
金日成心领神会,回国后也没有向下传达。
不料中间还是产生了一些误会。
金雄也不是泛泛之辈,从志愿军的动向来看,不像是在做打大仗的准备。他从侧面了解到一些情况,毕竟纸里包不住火嘛。但因为没有得到彭总的痛快话,金雄和人民军的高级指挥员未免都有些郁闷。
金雄给中朝联合司令部副政委朴一禹写了封信,发了一顿牢骚。主要是抱怨人民军没有长期作战的能力,彭总透露的一个月歼灭美军一个营,根本无法办到。
朴一禹虽是朝鲜人,却对中国有非常深厚的感情,早年加入中共,在中国参加了抗日战争,和彭总关系极好。他精通汉语,当即把这封信译给彭总,并告诉彭总,金雄迫切地想知道志愿军到底想怎么打。
彭总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谁知没过几天,朝方将金雄调回后方,当了个民族保卫省的副相,就此脱离一线指挥,所遗之缺由参谋长金光侠接替顶上。
金日成显示了足够诚意,彭总还挺不好意思的呢。
事情到此,似乎该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战争机器一经开动,并不由人的意志而转移,事情竟然向相反的方向转化。
过了一段时间,彭总似乎又改变了想法,打大歼灭战也不是不能考虑。原因是志愿军各种条件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首先是兵力大幅增加。
第五次战役进行的同时,我国已不断向朝鲜增加兵力。志愿军在朝部队总人数达到892757人,将近90万。包括第三兵团、九兵团、十九兵团、二十兵团,共17个军级单位。
其次是空军战斗力大幅进步。
志愿军作战极度需要空军支持,彭总有一次回国当着周总理的面对各大军种、各大部门领导人拍桌子发了飙,空军司令刘亚楼深感压力重大,于是在东北组织了一次规模空前的空军战术演习,参加训练的作战飞机达180多架(包括朝鲜空军的一个驱逐机大队)。
达到什么效果了呢?
空军指挥所可以在简单情况下指挥二至三批飞机起飞作战,雷达系统可以同时掌握四批飞机活动情况,飞行员能够掌握编队协同作战的方法,轰炸机能够准时到达预定空域对目标实施攻击。等等。
虽然跟美军相比还差得很远,但已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起码从账面上看,具备支援地面作战的基本能力了。
第三是后勤设施的突破性进展。
之前后勤供应的关键难处在于,粮食弹药前运能力太弱,美军把后方铁路公路炸的稀烂,大部分粮弹只靠志愿军士兵随身携带,只够七日之用,打完了无法取给于当地,也无法从敌人获取,只好停止。
经过中朝双方不懈努力,现在有了很大改变,主要是建造了一大批石洞,多数是改造的旧矿洞,用来存储物资,到7月初,已修成2000多个,还有3000个正在建设改造中,可以存储大批粮弹,彭总高兴地评价道:“此一浩大工程全部完工后,不必要的物资损失,将会大量减少,亦将打破以往攻势只能持续六至七天的规律。”(见彭总《就下一战役之作战部署给毛泽东的请示电》1951年8月8日)
第四是重武器补充上来。
据志司1951年7月19日给志愿军后勤部、东北军区及中央军委的电报,各类火炮、弹药必须尽快运抵战场,彭总明确的标准是“部队打一个月阻击战,再接着打反击战(攻坚战),接着又要打防御战……按需要每门炮需四个基数(最低不能少于三个基数)。”上云。
中央军委高度重视,八天后总参回电云:“已按要求运到。”我们摘取几个比较重要的数据。朝鲜战场我军主流重武器,像美制及仿美制的105榴弹炮、苏制122榴弹炮、喀秋莎火箭炮,前运至朝鲜战场按每门平均数计,105榴弹炮每门有348发,122榴弹炮已达572发,喀秋莎炮563发。后两者数量已极为充沛,可以稍稍治愈志愿军的火力不足综合症了。(相关资料数据,来源于《抗美援朝战争后勤经验总结》之《军械类》1987年版)
既然条件这么好,那就筹划一下大规模进攻作战?
说干就干。
三、第六次战役最终叫停
彭总于7月底向毛主席建议,目前和谈进展甚是困难,鉴于我军补充休整已毕,可在8月或9月组织一次大的反击战役,逼迫美帝低头谈判,毛主席原则同意。
按彭总部署,志愿军投入总兵力59.5万人,打击当面敌军16.88万。
59.5万分前后两线,第一线作战部队38万,第二线21万多,以求万一前线不利,二线部队可以提供强大反击力量,力避第四、第五次战役被敌人一波反击打得很狼狈的情况。
我军炮火与美军的差距逐渐缩小,美军每公里正面合70门火炮(榴、山、野、迫、坦都算上),我军正面则有45门。当然,这只是炮的数量,在炮弹基以及后续前送能力上,我军与美军还是数量级的差距,这是综合国力决定的,人家有飞机、有强大的海军,我们只能靠可怜的汽车运力,这差距短期内根本无法追赶。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军的炮火也让美军步兵不得不暂避锋芒了。
我军内部文件,称这次战役大反击为“第六次战役”。
但这场仗并没有打起来。
政治、军事方面的因素都有,但最直接的是军事因素,有两件事。
第一,空军无法入朝作战。
国内空军都准备差不多了,飞行员们甚至都做好赴死之准备。但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无法解决:机场。
美军发现中国空军有入朝作战的企图后,尤其发现朝鲜在修建机场,立即出动大批空军对朝鲜境内的机场进行轰炸,而且是持续不间断地炸。炸了之后再修,美军再来炸。机场的要求高,不是建个桥修个地堡那么简单,所以中国空军提出的修建6个可供喷气式飞机使用的新机场,一直无法完成。
国内空军一度开发了一个新方法,即铺设钢板式机场跑道,这种跑道不需要混凝土,在简易平整的场地铺设一种特制钢板,外廓是正方形利于拼接,中间呈圆形挖空,可供飞机起降。施工周期短,抗炸能力强,被破坏后修复也容易。但造价太高,严重依赖于强大钢铁产能。在朝鲜境内完全无法复制。
空军没有机场就无法作战,这个希望断绝后,彭总的态度发生很大转变。
第二,血染岭和伤心岭之役。
这是美军和韩军对亥安盆地发起的一次进攻作战,主要战斗围绕这个盆地中的两个高地展开,分别是983高地和1031高地,这是我军根据该地山峰的高程命名的。
韩军分别称之为杜密岭和丁字山。
美军则命名为血染岭(983高地及附属山峰)和伤心岭(1031高地及附属山峰)。
从名字上我们就能看出战斗的残酷性。守山的是朝鲜人民军2、3、5、6等军团的部队。人民军作战不同于志愿军,对土地有着异常狂热的责任感,彭总一再告诫,如果守不住就不要硬守,可以适当后撤以保存实力。但血染岭的人民军打到大部伤亡才撤,伤心岭的一线守军全部打光。
美军在伤心岭付出3600人的伤亡,协同美军攻山的法国营伤亡一半。
血染,伤心,人民军近乎疯狂的战斗意志令美军恐惧,他们在伤心岭打扫战场时,没有捉到一个身体完好的朝鲜人民军士兵,绝大部分战死,活下来的都是重伤无法动弹的。
彭总从这一系列战斗中得到的经验是,在美军拥有如此强大火力优势的情况下,仍然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伤亡才能攻克几座山头,那么我军呢?
如果打一场中等强度的仗就要付出几个团甚至一个师、两个师的伤亡,那么第六次战役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突破美军的防线?
种种现实考虑,让彭总不得不越来越谨慎。与志司指挥员和兵团、军级指挥员们反复沟通后,将推迟发起第六次战役的请示报呈中央军委。
第六次战役的发起时间因之一推再推,从7月底推到8月底,再推到9月底,又推到11月中旬,最终,于10月29日彻底明确,不再进行大规模全线反攻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