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春天,我在西北石油勘探队工作。
一天我所在的232电测深队外出出工作业,主要任务是做一条从青海省西宁市多巴镇西,向东穿越整个西宁市南边缘,通过西宁市飞机场的一条测线,用来对预定的这块地域进行电测深,以考察这片地域下有没有石油。
所谓电测深技术,就利用地下岩层的导电性差异来探测地质结构,通过发送电流并测量其响应,可以推断出地下岩层的分布和性质,这种方法在石油勘探中具有重要的应用价值?。
我们232电测深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即大放线日、大收线日。
大放线日是开工的第一天,全队所有人员都出工,到测线上布放导线。大收线日是在收工的那天,全队人员全部都到测线上,把导线收回,收工回队。
大放线、大收线的收、放量大约在10公里以上。
电导线是一条125米长高压导线,大约由十条紫铜丝线,外包高压绝缘橡胶皮,外面再包裹黑色高强度的纤维线条。
这样的高强度电线要经得住与山石、平地的摩擦,经得住涉水不漏电。
据说在测点时向地下供电,最高达980V电压。125米为一条,重量有30多公斤。如果导线从泥泞地带或水田里收回,导线的重量还要重很多。
这次出工,测线正好已做到原一普大队部(即:“西北石油局第一普查勘探大队”,以下简称“一普”)驻地,西宁市西川对面,青海省监狱后面山梁的南面。
我们全队人员赴大队驻地东边的彭家寨大桥下,顺山沟向南到测线上。每人背起一捆线到测线上,找事先已确定的自己的小木桩号上布放。
彭家寨大桥下的山沟,有一条主山沟比较深,但比较平坦。主山沟两侧是一条条的山梁及其形成的沟沟壑壑。
山里的老乡出来、回去就走主山沟两侧的小路,我前面的一些老工人顺着两侧的小路已经进山了。
我爱思考,我想,扛着这么重的一捆导线沿主山沟两侧的小路向里走,要不停的翻山梁、越沟壑,要费好大的劲,何不从主山沟底向里走,估计到测线时再从主山沟爬上两侧的山梁,这样不是少翻好多两侧的沟沟壑壑吗?
但不知主山沟里有没有积水,即使有积水,趟水过去也比翻越沟沟壑壑省力。
这么想,于是就这么做,扛起导线我们就朝主山沟里走去,我后面还有一些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也都从主山沟向里走。
我记得最清楚的人有张文献,我是队上行政组的小会计,张文献是室内组的技术员,大家都一起出工。
我们大家想的应该都不错,在主山沟底走比较平坦。由于是春天没下雨,有一些积水稍绕一下就过去了。
好像庆幸选对了路,一边比较轻松的向里走,一边嘴里还哼着京戏里的小曲牌。
也不知走了多远,这条沟好像也没比进山沟时浅了多少。这时也清醒了一点,走了这么一段时间应该离测线不远了。
再朝前走,过了测线还要往回走。想着想着就停下来观察。我后面就张文献一人离我二、三十米的距离,他见我停下来,就也停下了,后面再没人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已上沟去找测线了。
看看主山沟两侧也没有了沟沟壑壑,向前看也不知还有多远的路出主山沟;向后看,这么远的山沟已经走过来了,细想也应该出沟去找测线了。
看看沟两面基本上是直上直下的垂直,高度有八、九层楼房那么高,沟壁上有的地方还长了些说不上名字的草、小树丛、枯木根儿等等。
我和张文献简单交换了想法,就在这儿想办法爬上去,我们各自观察了一下,分别选择了攀爬路线。
我选择了稍有点坡度的曲折路线,沿有草、树丛可攀上去的地方,可快到沟沿顶时,才发现是沙土层,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从沟底观察沙土层也就五、六十公分厚,想像着爬到那里虽无可攀之物,但一伸手应该可直接攀到沟沿顶,上去应该没问题。
想好就行动,扛上这捆30多公斤的导线向沟上攀爬。虽说有八、九层楼房那么高,但负重30多公斤,又是差不多垂直向上攀爬,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当爬到上面沙土层一看却傻了眼。在沟底看沙土层,看上去也就只有五、六十公分的厚度,但当爬到跟前一看,竟然有差不多2米多厚,有一人多高,你就是再二攀三攀也够不着沟沿顶的。
这时我心虚起来,本来我平时就有点恐高。我向下一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人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我还身负有30多公斤重的电线呢!爬上来艰难,再退回去,身上背着这么重的电线,不能老弯腰向下看清脚蹬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从半坡跌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想从原坡道下去简直是不可能的。
爬到这里差不多已经筋疲力尽了,歇没处歇,退无路退。如果要摔下去,八、九层楼房高摔不死,伤也轻不了,往下真的再不敢想象,越想越害怕。
更不可想象的是肩上的这捆导线,此时它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不可忽视的。
这捆导线是整个测线中的一根,事先都确定好了它的具体位置——小木桩号,如果缺少我身上正背着的这捆导线,整个线路就会中断,那么整个测深工作就会前功尽弃。
而且别看是一捆线,只有125米的长度,但都是事先预定算好的,不会有太多的多余导线代替的。
我摔死可能不足轻重,但这梱有点“科技含量”的导线,要是万一从这么高的坡上摔下去肯定要报废了,这对整段长长的线路测深,将会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
而且如果出现意外,这捆导线前面的点可以做,后面的点就不可能做了,这是我们全队人员为之奋斗的目标。
怎么办,我人不能摔下去,导线也不能掉下去,负重在这里,脚蹬、手攀又是那么艰难。
此时,浑身都是冷汗,手脚又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
正在无计可施时,这时我不由自主地侧眼看了一下张文献那边,我俩相距不足20来米。
这一看,更让我紧张,此时张文献应该和我遇到了情景一样,我恐慌地望向他时,他也正好在无助而又紧张地望向我,那时我能感觉到,我们两人已无力用语言交流、互助。
我当时已完全没有了主意,甚至不过份地说,有点绝望!能坚持下去的毅力也只剩下最后一点点了。
当年我32岁,张文献年长我2岁,别看他只比我大2岁,但你真的佩服他头脑不仅聪明,而且很冷静。
在危险和身处绝境时,是人肯定都会紧张、恐慌,大脑会不听使唤。
有人虽然看起来惊恐,但为了求生,大脑会高速运转,反而比平时更加灵敏,突然就会产生电光火花,甚至奇思巧想,瞬间便本能想出了求生的方法,摆脱险境。
相反,一些人心理素质平时就比较差,头脑也不够灵活,遇到危险只会紧张、恐慌,头脑反而更加迟钝、发呆。
张文献就属于前者,而我属于后者!还是他脑子好使,他慌张了一会,左看看、右瞧瞧,便马上有了主意,我再看他时,他正用导线的相交插头一点一点地在沙土层上划。
我茅塞顿开,赶紧抽出导线的相交插头学张文献一样的划。
沙土层上不难划,不一会就划出一条横条沟,手可攀脚可蹬,上一个再划第二个,就这样交替着不停地划。
也许看到了求生的希望,一兴奋,人的身体各器官也就会自然释放了最大的能量,突然感到全身有了力量!
大概划了四、五个沙土沟,终于攀到沟沿顶。这时导线从肩上滑落下来,我突然感到身体就像瞬间被针刺破,放了气的气球,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就顺势瘫软地倒在沟边上,甚至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思路也暂时空白了,没有艰险已过去的庆幸感,只觉得心脏跳动的更加剧烈了。
几分钟过去后,慢慢才苏清过来了,用手捏了捏了脸,才知道自己是爬上来的,而不是从坡顶摔到沟下去的。
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那捆导线的重要性,于是赶紧爬起来,扶摸着那梱导线,看着好好的,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于是我重新导线上肩,去寻找测线上我要找的那个小木桩号。我要找的那点的跑极工是祁官林。
还没走到祁官林跟前,就已听到中心站发电机组操作员张宏元在电话里焦急地喊着:“祁官林,你那里怎么了。”
张宏元是我的近老乡,他是北京市平谷县马坊镇东高村人,我们两家直线距离不超过十公里,1958年毕业于北京地质学校,1973年232电测队解散,他随仪器车调到了长春。
此刻,他声音大的我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都清楚的听到了。这段时间中心站那里也着急,线路断着没办法测点。
于是我们赶紧把导线接通,几分钟后祁官林这个点就做完了。
全队收工在彭家寨商店门前集合,我心脏抖动的还没有完全恢复。张文献枕着雨衣躺在商店门前的水泥地上,看他非常疲惫,脸色苍白,和他讲话他也没有兴趣接我的话。
我想:一是他还是没有从前面遇到的险情中完全回过神来,二是前面硬是上坡求生,耗费了他不少气力,还是有点气虚。
也许他有点后悔选择那个点从沟底上坡,也许他也有点怪我带错了路,反正我俩都是无言地回味着这段艰险的经历,别人根本不了解前面我俩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有我们自己感到庆幸又无奈,真的有点死里逃生的感受。
回头再想想,对石油地质勘探工人来讲,这次遇险根本不算什么,在条件极为艰苦的大西北戈壁荒漠,什么风暴、沙尘、严寒、迷路、疾病,勘探作业过程中的井喷、突发事故等,随时都可能危及生命。
原一普大队副总工程师贾润胥从西宁回来,路过彭家寨商店,见状也停下车来询问情况,张文献也只简单的回应贾总说“没事”。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我想起那段艰险的经历时,还要长舒上两口气,不知当年一起经历过的老友们还记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