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2年3月,纵情声色、离经叛道的明武宗朱厚燳于豹房暴毙,因为没有子嗣,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的策划下,尊崇《皇明祖训》中“兄终弟及”的原则,选取了武宗堂弟、兴献王之子明世宗朱厚熜继位大统,之后一场长达数年、伴随着新旧政治势力综合较量的大礼仪之争缓缓拉开序幕。
首先让我们看一下入场双方,正方一辩:明世宗嘉靖帝;正方二辩:兴献王之子朱厚熜;正方三辩:天池钓叟;正方四辩:万寿帝君。好吧,我承认这都是一个人,这么势单力薄的正方选手我也是头一回见,而其中的关窍在于明朝为维持皇权稳定,藩王只能就藩于自己封地,非诏不得出;而历史上小宗入大宗的继统事件更是屈指可数,所以明世宗在朝堂上、内宫里的根基力量等同于无,当然随着斗争的深入,以明世宗为首的皇权集团后期也会涌入像张璁、霍韬等后备选手,前期当然也就只能明世宗既要抗大旗,又要大声吆喝的能者多劳了。
下面让我们看一下反方选手,反方一辩:内阁首辅杨廷和;反方二辩:礼部尚书毛澄;反方三辩,皇太后张氏;反方四辩:杨廷和之子、状元杨慎,毋庸多说,这阵容之豪华、配置之深入,充分显现出士大夫集团的根基深厚。
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这场永乐之后明朝历史长河中最大的政治撕裂背后深层次原因还是关于皇权的更迭。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威胁皇权的三大利器:宦官干权、外戚干政和朋党之争。武宗暴毙之初,皇权陷入了真空区域,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士大夫集团和以张太后为首外戚集团入主了皇权,瓜分了这块蛋糕。直白点说,朱厚熜能够继位大统,就是各方博弈的结果,一朱厚熜年纪尚小,即位时才14岁,这对于浸淫朝堂数十年的人来说便于控制;二则武宗的荒诞使得正德时期的朝政处于混乱状态,大家都心有余悸;杨廷和在孙太后的支持下,拨乱反正,朝政方兴未艾时不能被新皇掣肘,也不想重蹈前朝覆辙。
下面让我们顺着时间线,看看双方角力的过程。
嘉靖辩论赛第一场:新君是否从大明门入,在奉天殿(即金銮殿)即位?正德十六年(1521年)四月廿二,京师郊外,百官恭迎新君。
首辅杨廷和宣读明武宗遗诏:“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年已长成,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庙。”
太监古大用宣读慈寿太后懿旨:“皇帝寝疾弥留,已迎取兴献王长子厚熜来京,嗣皇帝位,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
朱厚熜:“突闻陛下噩耗,临终将宗庙社稷托付与我,日夜惶恐,自觉浅薄难以担当如此大任啊”。
杨廷和:“先帝素知陛下您贤明仁孝,德器夙成,今先帝薨逝,群臣无首,百事具废,望陛下节哀顺变,社稷为重啊。”,百官伏地拜喝。
朱厚熜:“也罢,那就入京吧。”,言罢,要从大明门入城。
杨廷和领着百官急忙上前阻拦,“陛下应遵从礼部方案,由东华门入,居文华殿”。
朱厚熜:“这是为何?”。
礼部尚书毛澄:“陛下应遵奉祖训,入嗣孝宗敬皇帝,兄终弟及,承继大统。按照祖制,应从东华门入城,居于文华殿暂摄朝政,择日在奉天殿即位。”
朱厚熜:“我看遗诏所说,是让我继承皇位,不是让我以皇子的身份继承皇位吧?我要从大明门入城,在奉天殿即位,如若不然,我就回我的安陆好了。”,说完就上车再不言语。
朱厚熜如此强硬,让以杨廷和为首百官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请示张太后,太后让群臣上笺劝进,朱厚熜在郊外受笺,当天中午,从大明门入,随即在奉天殿即位,定年号嘉靖。
我们来梳理一下整个过程,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文华殿开建,位于故宫东部,也就是所说的东宫;明天顺至成华年间(1457年-1487年),皇太子登基前,会先在文华殿摄政。对于精通祭祀典礼、熟读《孝经》《大学》、11岁承继兴王爵位的朱厚熜来说,礼部的伎俩他一目了然。作为兴献王的儿子,若以孝宗的儿子入嗣皇位,那么一则献王一脉宗庙将面临无人承继的窘境,自己的父母封号也无法从高议定,二则一旦开始就被这些大臣拿捏,自己的下场可能就如被霍光废掉的海昏侯一样了,这是自己绝不能接受的。而在以杨廷和为首士大夫集团看来,你一个小小的毛孩子,让你到京城当皇帝,那是抬举你,你不过就是个傀儡,我们宦海浮沉多少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武宗朝都过来了,何况你个新瓜蛋子。这应该是几乎所有大臣的想法,甚至皇太后都是这么想的。虽然如此,但是他们低估了一个14岁少年的睿智与倔强,抓住遗诏的漏洞,一招以退为进,让士大夫集团和皇太后不得不妥协,大摇大摆的入主皇宫。
这一回合,朱厚熜侥幸取胜。
正德十六年(1521年)四月廿七,奉天殿,早朝。
朱厚熜:“朕继帝位,当议定先皇兄谥号及朕生父的主祀及封号,诸臣可有表奏?”。
礼部尚书毛澄:“陛下,先皇谥号已议定,待您核准;陛下由小宗入继大宗,应遵奉正统,以孝宗敬皇帝为皇考,您的生父兴献王改为皇叔考兴献大王,您的母妃蒋氏为皇叔母兴国大妃,祭祀时应自称侄皇帝。”
朱厚熜面有怒色,“朕是承继皇统,而非继承皇嗣。”
礼部尚书毛澄:“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陛下承继大统,应以宗庙社稷为重,固本清源,以正视听。况亦有古之先例可循,陛下应仿效汉哀帝之于定陶恭王刘康,宋英宗之于濮安懿王赵允让,以防小人奸佞之口”。
朱厚熜:“献王一脉人丁稀薄,朕奉孝宗敬皇帝为皇考,献王一脉何人承继香火?”
礼部尚书毛澄:“可选益王次子崇仁王朱厚炫为兴献王之嗣,主奉兴王之祀。”
朱厚熜不语。
五月初七,礼部尚书毛澄和文武群臣六十余人将此议上奏皇帝,并声称朝臣中“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 后明世宗于宫中设宴优抚杨廷和,并向毛澄厚赠黄金,欲使其改变主意,但两人都不为所动。世宗几次下诏尊加其父徽号也被杨廷和等大臣封还。毛澄为缓和双方关系,亦修改意见,认为将来朱厚熜有子时,可以让第二子取代朱厚炫成为兴王,继承其父亲的王统。
我们来分析一下,既然都已经当了皇帝了,为什么嘉靖皇帝一定要给自己的生身父母名分呢。首先古人对于身份有着严格的划分,嫡庶有别。以杨廷和为首的士大夫阶级有着极其强烈的正统思想,他们一直认为你堂兄朱厚燳这支才是正宗,你不过只是一只旁支而已。小伙子,叫你过来当皇帝,你可一定要分清主次,你要把你堂兄的父亲当父皇,你才是正统,而你的生身父亲你只能叫皇叔。而嘉庆皇帝之所以坚持要把自己亲生父亲追封为皇帝,是因为其父亲若是皇帝,那么他的皇位就来自他的亲爷爷明宪宗纯皇帝朱见深。有了这层逻辑,自己就彻底摆脱了堂兄传位的身份,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皇位根本不受你们大臣的制约。当然历史上这种给父母名分抬高自己皇位正统成分的例子屡见不鲜,远有魏文帝曹丕追谥曹操武皇帝,近有明太祖朱元璋追谥其父朱世珍淳皇帝,其实不过对自身皇权的强化,名不正则言不顺嘛。其次我认为,孝道也占了一定的成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正值年少的朱厚熜熟读《孝经》等经纶,对自己的父母有着强烈的认同感,虽然父亲已逝,但生母犹在,将来将母亲接到宫中,每日拜谒叫亲生母亲皇叔母,祭祀大典对自己的生父自称侄皇帝,换做是谁都觉得别扭。对此,大臣们当然是不同意,历史上就没有小宗入继帝位却又不入嗣大宗的先例,几千年宗法制度放在这,小伙子你这样子搞,不单单是否认我们拥立新君之功,你自己说你这皇帝是你死去的老爹传给你的,说出去谁信,天下人怎么议论,社会影响不好啊。
这一回合,朱厚熜自然是输了。
正德十六年(1521年)七月初三,奉天殿,早朝。
朱厚熜:“今闻新科进士张璁上梳言,朕继承皇统,而非继承皇嗣,即所谓继统不继嗣,汉定陶王、宋濮王皆预立为嗣,养之宫中,其为人后之义甚明,诸卿以为何议?”
礼部尚书毛澄:“张璁此言大逆不道,圣祖言兄终弟及,入嗣大宗,方可继位大统,况千年礼法于此,也无继统不继嗣的先例。”
朱厚熜:“朕闻母妃已至通州,却未入城,何故?”
礼部尚书毛澄:“王妃听说尊称礼未定,不肯入城。”
朱厚熜大哭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你们这是要置朕于何地,也罢,朕立即下诏辞位,奉母亲返回安陆。”
杨廷和无奈之下只得让步,合议尊孝宗曰“皇考”,兴献王曰“本生父兴献帝”,当年十月,明世宗以皇太后礼迎母亲入宫。张璁也被任命为南京刑部主事,离开北京,追封兴献王的大争论暂且停顿了。
这一场争论的结果,只能说是各取所需。朱厚熜因为张璁的上梳终于找到了为生身父母追崇的理论依据,从而在大义上不再低人一等,虽然用摞挑子的方法短时间为其谋取到了一定的政治利益,但失去了张璁这柄利剑。从长远的战略角度来看,这更像是一次有针对性的试探手;士大夫集团虽然在奉迎朱厚熜生母一事上暂落下风,但借机支走了碍事的张璁,也算是有所斩获。只有可怜的张璁,成为了这场角斗的牺牲品,但不可否认,他已经牢牢傍上了朱厚熜这棵不算大的大树吧。
嘉靖三年(1524年)七月十二日,左顺门,早朝毕。
朱厚熜诏谕礼部,将于十四日为父母上册文、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吏部左侍郎何孟春倡导众人道:“宪宗时,百官在文华门前哭请,争慈懿皇太后(孝庄钱皇后)下葬礼节,宪宗听从了,我们当仿效。”
杨廷和之子状元杨慎道:“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坚守节操大义而死,就在今日。”
后两百余位朝廷大臣在左顺门跪请世宗改变旨意。
朱厚熜在文华殿听闻门外哭声震天,命太监传谕大臣们退朝,但群臣直到中午仍伏地不起,企图迫使皇帝屈服。杨慎等人撼门大哭,声震阙庭。朱厚熜震怒,令锦衣卫逮捕为首者八人,下诏狱。此举令其他人更为激动,冲至左顺门前擂门大哭,朱厚熜再下令将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下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停职待罪。七月十六日,明世宗为母亲上尊号“章圣慈仁皇太后”。七月二十日,锦衣卫请示如何处理逮捕的大臣,明世宗下令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五品以下官员当廷杖责,因廷杖而死的共十六人。左顺门廷杖后,反对议礼的官员纷纷缄口,为时三年的“大礼议”以朱厚熜获胜告终。
看到这里,我只能说拳头硬才是真道理,三年的韬光养晦让嘉靖皇帝彻底完成了对皇权更迭的掌控,曾经跋扈难制、处处掣肘的内阁首辅杨廷和致士归里,礼部尚书也换了一茬,面对百官的威逼,自己再也不需要使用撂挑子不干的小手段,我就是这一言九鼎的九五之尊,我说给我的父母上什么追崇就上什么,我不需要和大臣们虚与委蛇,不服就打服你们,这是一个血气方刚、指点江山的少年政治家的崛起。
大礼仪之争的结束,宣告了明武宗时代的基本结束,嘉兴革新时代真正到来。彻底掌控皇权的嘉靖皇帝,在“大礼新贵”张璁等人的扶持下,厘革宿弊,振兴纲纪,退还侵占民田,汰除军校匠役,史称“嘉靖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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