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周简王十一年(前575年)六月的晋楚‘鄢陵之战’为标志,晋国之晋楚争霸中再一次击败了楚国,从而将‘诸侯霸主’的位置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而在此之前,晋国已经连续击败了秦、狄、齐三国(方)。将楚国也击败之后,晋国的外部威胁至此基本上都被消除。
如此辉煌的对外战绩,让晋国国君晋厉公更加地洋洋自得、信心爆棚;于是,晋厉公将下一个打击的目标转向了国内,准备动手进行早就策划好的‘削弱诸卿大夫势力,将晋国军政大权集中于公室’的收权计划,即‘去群大夫、立己左右’之策。但晋厉公消除外部威胁后就急于实施的‘去群大夫’、夺回朝堂绝对控制权的计划,却不出意外地遭到了晋国诸卿士家族的一致坚决抵制,卿士们均反对将手中所掌握的权力全部上交国家、或者说还给国君(要是只交回一部分的权力、利益、领地的话,那倒不是不可以商量,可晋厉公不会同意这个建议的)。
而与国君意见分歧最大的,就是栾氏、郤氏、荀氏(中行氏)这几家晋国目前最大最强的卿士家族。
晋国君臣之间的不可调和矛盾,从鄢陵之战刚刚结束后,便印证了士燮之前所说的预言,逐渐开始显露于晋国内部之中。
从鄢陵战场随国君回国之后,曾忧心忡忡地预言了晋国战胜强大外敌后,必将出现激烈内讧的中军佐士燮,因为眼睁睁地看着国君咄咄逼人地展开了收权立威行动,而其他卿士家族又不甘心权力、利益被国君削弱打压,于是奋起反抗;晋国君臣之间对峙的局面愈演愈烈。
因此,士燮对继续劝解国君放弃收权,让国君与卿士们消除彼此的分歧、合力维护晋国霸业不坠之事彻底地绝望。
士燮不想亲眼看到自己曾预言过的“若外宁、则必有内患”的不幸情况发生在晋国,于在是痛苦之中天天前往士氏(范氏)宗庙祭拜,不断地向先祖们祈祷,请求他们保佑自己早死;士燮的祈语说:
“国君骄横奢侈,却意外地战胜了所有敌人,这是昊天在故意增加他身上的致命缺陷,晋国的祸难,就要发作起来了。燮不愿意亲眼看见灾祸降临在晋国,惟有在这里向爱我的祖宗们祈祷,请你们让我快一点死去,不要让我牵扯进祸难之中;要是燮的心愿能够达成的话,那么就是我范氏一门的福气了!”
《左传.成公十七年》——‘......君骄侈而克敌,天益其疾也,难将作。唯祖宗爱我,祝我速死,无及于难,范氏之福也。’
为了避免亲历内讧之祸,想要早日脱离痛苦的士燮因此再三向范氏的先祖们祈祷请求,请祖宗们显灵,尽快将自己带离这个混乱的人世,以免让自己亲眼看到晋国爆发内乱、及随后而来的惨烈君臣间的残杀。
在长期坚持不懈的诚心祈祷之下,士燮终于得偿所愿——周简王十二年(前574年)六月,也就是鄢陵之战结束后第二年,士燮终于平安地老死在家中,得到了善终,也没看到即将发生的晋国内讧。
临死之前,士燮还特地嘱咐将要继承范氏家业的儿子士匄,要他发誓严守家族门户,不参与朝堂的任何争斗,以免给范氏一门招来祸患;对父亲的嘱咐,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的士匄一一应允,诚惶诚恐地接受了父亲的临终嘱托。
而因为士燮的先见之明和一贯的谨慎低调,在之后爆发的晋国内讧和权力争斗中,士氏(范氏)家族总算得以置身事外,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
士燮去世之后,他遗下的中军佐位置则由郤氏家主、现任上军将郤錡接任,而士燮之子士匄则顺利的进入晋国朝堂,担任了八卿之末的新军佐;士氏家族所保有的卿位,得到了平稳的传承;郤氏成员、原新军佐郤至则升任新军将。
士燮去世、士匄入朝堂后,新一届的晋国八卿排名为——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栾书、中军佐郤錡、上军将荀偃、上军佐韩厥、下军将荀罃、下军佐郤犨、新军将郤至、新军佐士匄。
正如士燮在世时所预言的那样,——“外部安定、必有内忧”,晋国的卿士们和国君之间的权力之争,随着时间的推移,程度越来越激烈,手段也越来越残酷;最后,晋国最强的侈卿家族——郤氏,在晋厉公的‘收权行动’中灰飞烟灭;不久后,一意孤行想要继续收权的晋厉公也遭到反杀,被权臣发动政变、遇弑身亡;晋公室的传承因此一度断绝,而晋国的历史走向也转到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轨道中。
让士燮在生前忧心忡忡、甚至做出‘祈祷祖先早点带走自己’,以免看见晋国内部再次发生血腥内斗的异常行为,其实就是在担忧国内的侈卿家族以功劳获取了越来越高的地位和越来越大的利益后,会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将攫取、打击的目标放在国内,从而造成新一轮的内讧。而当初士燮最为担心的强卿家族,就是曾经为晋国做出过卓越贡献的老牌贵族——郤氏。
郤氏家族前几代成员的辉煌人生和为国家立下的巨大功绩,前面的文章中都已经为大家讲述过了,这里就不再重复,只单单介绍目前占据着卿士位置的“三郤”成员——中军佐郤錡、下军佐郤犨、新军将郤至,他们在晋国政治舞台上的所作所为。
‘三郤’之中,郤錡的辈分最低,但却是最早进入晋国朝堂的新一代郤氏成员;没办法,郤錡是郤氏的第五代家主,也是郤氏自晋公室别立氏名后的第一代家主郤豹的嫡系玄孙,郤芮曾孙、郤缺之孙、郤克的嫡子;所以他也是当今晋国第一权臣家族郤氏的现任掌门人。
当初,在周定王十年(前597年)爆发的晋楚‘邲之战’时,年轻的郤錡就以晋国上军大夫的身份,随父亲、时任上军佐郤克一起参与了对楚军的作战,并在时任上军将士会的率领下,镇定自若地率领晋上军从邲地安全地撤回大河北岸,维护了晋国军队最后的尊严。因此,少年老成的郤錡被晋景公所看重,有了重点培养他、提拔他入朝堂任卿士的潜在意愿。
周定王二十年(前587年),在‘鞌之战’中完成了向齐国(及齐顷公)复仇的郤錡之父、时任晋国中军将郤克再也没有了遗憾,便效仿前辈荀林父、士会当年的做法,向国君晋景公提出了告老退休的请求。晋景公对功勋卓著的老臣大大地勉励了一番,同意了他的告老请求;郤克因此主动地退出了晋国的政治舞台,不久后便安详地去世了。
而郤克光荣退休之后,为了照顾屡建功勋的郤氏家族的利益,晋景公便按照自己的意愿,提拔了郤克的嫡子郤錡入朝堂,加入了卿士之列,继承郤克所遗下的卿位,担任下军将,这也是郤氏家族所保有的卿位的正常延续。
周简王三年(前583年),晋景公牵头发动了诛灭权臣赵氏(大宗)的军事行动,即‘下宫之难’;而郤氏家族也积极参与进此项行动中来,为公室诛灭赵氏(大宗)出了大力;因此,赵氏(大宗)灭亡之后,晋景公更定国家军政制度,改六军十二卿为四军八卿,郤氏成员、郤錡的从堂弟郤至得以入卿位,担任了新建立的‘新军’副将,即新军佐。这是郤氏家族的第二个现任卿士位置。周简王五年(前581年),晋景公去世,晋厉公继位;周简王六年(前580年),为了在继续对付楚国时消除来自西部边境的紧张局势,晋厉公主动邀请死敌、秦国国君秦桓公到两国边境上的令狐(山西临猗)会面,准备举行盟会,结束两国之间持续了五十年之久的敌对状态。
秦桓公本来都赶到了与令狐一河之隔的大河西岸;但后来却反悔了(害怕晋厉公出阴招),便一直停留在大河西岸、迟迟不肯渡河。
晋厉公在令狐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秦桓公的到来,无奈之下只得派晋国大夫为使者,过河去和秦桓公歃血结盟;而晋厉公所派出的使者,就是郤氏家族的另一个成员、郤錡的从堂叔、郤至的亲叔父——郤犨。
郤犨奉命渡河之后,和秦桓公在河西顺利地进行了歃血,完成了国君交待的任务;因此,晋厉公对郤犨印象深刻,认为郤犨将来可以重用。
原本准备和秦国讲和、集中力量对付秦国,但秦桓公在和晋国歃血结盟后,又暗地里联系狄人预备偷袭晋国;此事暴露后,晋厉公怒火万丈,立即转移了打击目标,先和楚共王会面、结盟,稳住楚国后再转为向秦国发起进攻,要狠狠地教训一下‘背盟叛晋’的秦国(期间还发生了著名的‘吕相绝秦’之事,前文已经叙述过,这里不再复述。)
周简王八年(前578年)五月,在做好了前期的一切准备后,晋厉公亲自出马,率领晋军及盟友——齐、宋、卫、鲁、郑、曹、邾、滕等国组成联军,发动了对秦国的讨伐作战,即晋、秦‘麻隧之战’。
晋、秦交战额最终结果,是晋国联军大获全胜,将秦军彻底击败,并一直追到了秦国的腹地侯丽(今陕西礼泉)才罢休(此战之前的文章也详细叙述过,便不再展开介绍了)。因为‘麻隧之战’的获胜,使得晋厉公在晋国国内的权威和地位更加地稳固;两年之后,周简王十年(前576年),晋中军佐荀庚、新军将赵旃先后因病去世,,于是晋厉公借机再次对晋国的朝堂人事做出调整,以荀庚的嫡子、中行氏的新一代家主荀偃(中行偃)接替郤錡担任上军佐,郤錡本人则升为上军将。
而当初参与‘令狐之盟’、并与秦桓公歃血有功的郤氏家族另一位成员——晋国大夫郤犨,则被晋厉公越次提拔,授命其为新军将,与现任新军佐、也是郤犨的亲侄子郤至一起,统领晋国新军。
经过晋厉公的不断调整之后,晋国朝堂时任卿士位置的排名就变为——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栾书、中军佐士燮、上军将郤錡、上军佐荀偃、下军将韩厥、下军佐荀罃、新军将郤犨、新军佐郤至。
此时的郤氏,在晋国八卿之中已经占据了三个位置,成为了继赵氏以来,晋国最有权势、最强大的侈卿家族。
实话实说,‘三郤’的才华、能力、人品都很出众——郤錡长于战阵,郤至恪守《周礼》、坚持维护国家尊严,郤犨则精于外交,三人都是晋国难得的人才,也为国家的霸业稳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且,郤錡、郤至、郤犨还非常地忠于国君,诚直勤恳;这些都是郤氏家族的最优秀一面。
但人都是有缺点的,‘三郤’也不例外;当年士燮在世时就曾经对国君和其他卿士们说过:
“只有圣人才能时常自省、保持内外都没有忧患;我(士燮)自然不是圣人,而晋国的诸位卿士,估计也达不到圣人的那种境界;”
士燮这段话,也是在有意地批评‘三郤’,说他们虽然才华横溢、忠君爱国,但为人也有骄横无礼、贪婪好斗的负面性格,这就是给家族招来祸端的巨大隐患啊。
周简王六年(前580年),因为怀疑鲁成公在暗地里倾向楚国,甚至隐隐有与楚国结盟的计划,所以晋厉公在鲁成公前来晋国朝见自己时悍然扣留了他,以此作为对鲁国的惩罚。
鲁成公被扣押后,几次托人向晋厉公告饶,并主动请求与晋国重新建立盟约,晋厉公这才罢休,放他回国;然后,晋厉公特地派郤犨为使者前往鲁国进行聘问,并与鲁国举行之前商议好的结盟仪式。
原本这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外交活动,但郤犨到了鲁国之后,却因为贪恋女色而搞出事情来,不但给‘晋、鲁联盟’扯开了一道裂缝,还让自己背负了‘好色、贪鄙’骂名,并导致自己的两个儿子死于非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下一篇文章继续为大家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