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沿山一带自古有:“一溜边山府,七十二座坟”的说法,说的是在西山脚下,有许多以“府”命名的村庄。石景山区西部,风景秀丽的卧牛台山山南,就有一个带有“府”字的村庄——秀府村。随着北京城市的扩张,村庄消失于隆隆作响的工程机械声中,取而代之的一座座靓丽的高楼大厦,空余“秀府路”、“秀府南路”等几个路名,倔强的向世人彰显这里曾有过一座名为“秀府”的宁静小山村。在明代,秀府村也曾有过一段别样的喧嚣。
从原秀府村附近远眺
西山脚下那一溜边山府,指的就是“冥府”,具体来说是指地下的王府,即王爷的安葬之所。秀府村旁边的石府村,就安葬着明宪宗第五子岐惠王朱祐棆。与石府村相邻的秀府村,则因安葬着朱祐棆的五叔秀王朱见澍而得名。秀府村乃是秀王坟园的守墓人家族,在此繁衍形成的村落。
第一位生于南宫的皇子朱见澍(音shu),生于景泰三年(1452年)二月二十一日,为明英宗朱祁镇第五子,生母淑妃高氏。
正统十四年(1449年),面对也先统领的瓦剌大军入寇,“英明神武”的明英宗陛下在亲信太监王振的蛊惑下,兴致勃勃地统帅明军精锐御驾亲征,结果在土木堡输了个底朝天,连自己都被迫赴草原留学。
景泰元年(1450年)八月,朱祁镇留学归来。曾经亲厚的好兄弟、当今皇帝明代宗朱祁钰认为,大哥留学一年就顺利毕业,明显属于“水博”,不被大明官方所承认。故在东安门匆匆一见之后,就将太上皇帝延请入南内,封他为南内之主,要他杜门读书,什么时候学有所成方可出关,若一直学无所进,那不好意思只能终老南内了。为此还把嫂子太上皇后钱氏及诸位小嫂子统统送入南内,让他们夫妻完聚,以便照顾大哥的饮食起居。
所谓南内,又称南宫,因位于皇城东南角而得名,俗称小南城。为明代东、西、南、北四处皇家御苑的东苑,苑中的洪庆宫本为太子东宫。李自成入北京后,南内被焚毁,后不再重建。遗址范围大致为今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东华门大街,南河沿大街,金水河所包围的区域。
位于南内故址上的皇史宬
明英宗长子朱见深生于正统十二年(1447年)十二月初九,次子朱见清生于正统十三年四月初五,三子朱见湜生于正统十四年七月十四,四子朱见淳生于景泰元年二月二十一,皆出生于他入主南内之前。故朱见澍是第一个生于南内的皇子。
明代宗在土木堡之变后临危受命登基称帝,作为交换条件太上皇的长子朱见深被立为太子。可对他而言侄子必然不如儿子亲,自然希望自己一系千秋万载君临天下。景泰三年(1452年)五月,地位稳固的明代宗正式对大侄子露出獠牙,下旨褫夺朱见深的太子之位,安排独子朱见济上位,同时改封朱见深为沂王,并封朱见清为荣王,朱见淳为许王。不知为何,已经出生两个多月的朱见澍,并没有出现在册封名单之中。
显然在太子之位发生转移,皇位将在二叔一系中传承的现状下,太上皇的子嗣,地位变得格外尴尬起来,朱见深等三王并封,只是明代宗为应付外朝而做出的妥协。是以南内出生的朱见澍,日后能获得什么爵位,还是个未知数。
时来运转,受封秀王明代宗费尽心思将儿子推上太子宝座,结果朱见济只当了一年太子就不幸夭折,此后数年想尽办法也无子嗣降生。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明英宗抓住弟弟病重,膝下空虚,朝臣心思浮动的机会,发动夺门之变,一举翻盘,重登帝位。
夺门之变剧照
老爹突然焕发第二春,自然少了朱见澍的好处,至少亲王爵位算是稳了。天顺元年(即景泰八年)三月初六,以夺门元勋、英国公张辅三弟太平侯张軏为正使,吏部尚书王翱为副使,册封时年六岁的朱见澍为秀王。
“公侯驸马伯及文武群臣佥谓朕之元子当复正于东宫,其次诸子宜悉封于藩国。朕以请之圣母皇太后,允从众议,举行盛礼。乃于天顺元年三月初六日,册立元子见濡为皇太子。及封第二子见潾为德王、第三子见澍为秀王、第四子见泽为崇王、第五子见浚为吉王。于戏!承祧主器得其人,则国本正而万邦以贞。胙土封守其世,则藩辅完而大统以定。天下之心,斯有所系。宗庙之计,永底于安。故兹诏告,咸使闻知。”(《明英宗实录》)
这份诏书之中存在一个大乌龙,明英宗与长子朱见深、次子朱见清被一扇宫门所隔绝,多年未见,以至于他老人家兴奋之下,竟将二人的名字给错记成了朱见濡和朱见潾。故诏书一出,天下哗然,不得不发诏表示已给太子改名。
至于称朱见澍为第三子,是因为老三朱见湜、老四朱见淳在景泰年间相继夭折,去世的时候均只有3岁,故不计入序齿。因此朱见澍在兄弟中的排行,得以从老五上升为老三。
天顺三年(1459年)四月,明英宗命忠国公石亨出面主持朱见澍的冠礼,吏部尚书王翱充当赞冠(古代男子举行冠礼时,为之赞唱的司仪),内阁首辅李贤宣敕。虽说《大明会典》规定“太子皇孙年十二或十五始冠”,但皇子吗,总有特权的。
被宣告成年四天后,明英宗立即赐予朱见澍大量在京供养庄田。
“辛酉,赐东宫及诸王庄田。…以德胜门外伯颜庄、鹰坊庄,安定门外北庄赐秀王。”(《明英宗实录》)
德胜门
天顺八年(1464年),明英宗驾崩,随即太子朱见深继位,是为明宪宗。
成化元年(1465年)二月,14岁的秀王朱见澍正式搬离皇宫,出居诸王馆。当年德王朱见潾出阁之时,明英宗史无前例的命文武百官过府朝见。此次秀王出阁,明宪宗不知是为消除影响,还是为延续传统,同样命百官过府朝见。
与此同时,明宪宗钦定朱见澍的岁禄为一万石,之国前每年暂支米三千石、钞一万贯。拨给秀王府仪卫司校尉六百名,群牧所军士一千名,贴身随侍军士百人,马百匹。并下旨挑选品学端正者任王府官,诚实堪任者任仪卫司及群牧所官。翰林院检讨刘诚和赵锐分别出任左、右长史,总理王府事务。
当年十二月,朱见澍以马匹无地蓄养为由,请求大哥赐予牧马地。明宪宗当即将朝阳门外的旧竹木厂赐予秀王府,计五顷二十亩。
成化三年(1467年)十月,朱见澍成婚,明宪宗命太傅、会昌侯孙继宗为正使,太子少保、礼部尚书陈文为副使,册封中城兵马指挥黄昱之女黄氏为秀王妃。
封藩汝宁的贤王“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在古人眼中,祭祀是关乎国家命运的两件大事之一,绝对轻忽不得,正常情况下需要皇帝亲自主持。可皇帝会因事务繁忙等原因脱不开身,这时就需要有人代为行礼。明代,面对这一状况,会由在京亲王、勋贵及驸马等代行。
明宪宗即位之初,德王朱见潾就代为主持了很多祭祀。随着德王之国,秀王长成,这项任务就落到了他身上。
清明节作为中华民族最隆重盛大的祭祖大节,按照惯例要对历代先帝的陵寝进行祭扫。成化六年(1670年)二月二十七日,清明节。明宪宗派朱见澍赴昌平天寿山祭扫帝陵。礼部表示,由于陵寝较多,往年都会派出两位驸马祭扫,因此文武百官也分成两组随行,今年秀王单独前往,那百官当一道随行。
“丙子,清明节,上遣秀王见澍祭长陵、献陵、景陵、裕陵。礼部奏:‘每年清明节,例遣驸马二员,文武百官分投行礼。今秀王诣陵,百官宜随班行礼。’从之。”(《明宪宗实录》)
明成祖长陵
当年七月初八,孝庄睿皇后,也就是明宪宗与秀王的嫡母钱皇后,神主即将祔庙,朱见澍奉旨前往太庙祭告。祔庙具体的仪式,德庄王朱见潾篇中已经讲过,在此不再赘述。
办完这两件事,也到了秀王之国的时候。朱见澍的藩地为河南汝宁府(今河南汝南县),与他的封号“秀”字完全不搭边,不过自明成祖迁移诸藩后,虽然依然以州郡名作为亲王的封号,可封号与藩地不匹配的情况已属于常态,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
九月初七日,按德王朱见潾之国时的仪典,走完所有流程的秀王朱见澍,在奉天殿向大哥辞陛,动身前往汝宁府就藩。在此之前明宪宗下旨赐予秀王汝宁府税课钞,两淮盐引一百引,随行人员也按德王例给予赏赐。
亲王之国,地方上需要安排食宿。朱见澍为减少对地方的影响,减轻百姓的负担,下令日夜兼程赶路。
汝宁秀王府由工部员外郎邵能主持修建。由于他的玩忽职守,王府地方狭隘不说,入住不到一年就出现严重问题。成化七年二月,朱见澍为此上疏向皇帝大兄告状。邵能因此被勒令停薪留职,再赴汝宁重新修葺王府,以戴罪立功。
“事下工部,诘能。能委罪所司。至是覆奏。上曰:‘能初奉敕造府,既不用心提督,以致工程疏略,今又支吾文饰,归罪于人,违慢甚矣。姑宥之而停其俸,仍往修葺。若再违慢,必罪不宥。’”(《明宪宗实录》)
秀王府的边上就是汝宁府文庙。北宋以后,实行庙学合一,即当地文庙与官学合二为一,组成本地的文化圣地。据民国版《重修汝南县志》记载:明代汝宁府学“南至大街,北至城坻,东至按察司,西至千户所”,占地面积极广。是以有人提议将文庙迁走,如此王府就能获得巨大拓展。
对此朱见澍觉得不妥,以“居近学宫,时时闻弦颂声,顾不美乎!”这种十分文雅的方式表示反对。
汝宁府文庙大成殿
能说出这等话,说明秀王本人很好学。秀王府左长史刘诚献给他一本《千秋日鉴录》,朱见澍每天早晚都要读。在给他讲解《尚书·西伯戡黎》篇时,左长史刘诚和右长史赵锐为灭掉黎国的西伯,究竟是周文王还是周武王发生分歧,文人脾气上来不禁争得面红耳赤。朱见澍非常有水平的从经义及皇帝意志两方面出手,摆平了这起不必要的争端。
“论《书》至《西伯戡黎》,长史诚主吴氏说,曰:‘戡黎者,武王也。’右长史赵锐主孔氏说,曰:‘实文王事。’争之失色。见澍曰:‘经义未有定论,不嫌往复。今若此,非先皇帝简二先生意也。’”(《明史·列传第七》)
也正因此,王世贞在《弇山堂别集》评价他“有贤声”,即贤名在外,《明实录》也盛赞其“孝反温和,言动不苟”。当然他的“贤”也不是完美无缺的,至少对王府属员约束不足。成化四年(1468年),王府的两位长史刘诚、赵锐,就因为擅自接受词状,也就是状纸,被法司认定为干扰司法而遭弹劾下狱。明宪宗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宽宥其罪,将二人放了。
朱见澍之国后,王府典服副罗贵出公差途径顺德府(今为河北邢台市)时,纵马在城中繁华地带狂奔,径直闯入府衙索要人夫。区区内侍,竟敢如此胆大妄为,顺德知府黎永明不禁怒极,也不问身份,直接命人将他拖下去打板子。不甘受辱的罗贵因此弹劾黎永明藐视亲王。结果在当地官声很好的黎知府,被投入刑部大牢,最终受到降官二级处罚。
“(成化八年正月)庚申……降顺德府知府黎永明官二级。时秀王府典服副罗贵以公事过顺德,入府索人夫,径驰中道。永明不知其为何人,怒而笞之,为贵所奏。命执送刑部狱,拟罪以经赦,宜免。有旨赎罪毕仍降官二。当永明下狱时,属县人争入京陈其德政,乞令还任。不从。”(《明宪宗实录》)
归葬北京成化八年(1472年)七月,在秀王朱见澍的奏请下,明宪宗赐予亲王冠服的同时,还给了诸多药品。年纪轻轻就需要大量药品,可见体格不怎么好。
当年九月初三,明宪宗急命御医携药马不停蹄地赶往汝宁府救治秀王,说明已经危在旦夕。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朱见澍终究没能挺过这一关,于当月二十二日薨逝,享年21岁。
南海禅寺
幼年的凄惨经历,使资深宅男明宪宗极重亲情,对宗室相对优容,对诸弟尤为珍视。秀怀王朱见澍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子嗣,因此秀国被按照惯例除国。正常情况下,朱见澍应当就近安葬于汝宁府境内。可明宪宗不想弟弟就这么孤零零地沉眠在外,遂派太监前往汝宁府,将秀怀王的灵柩及秀王宫眷一并迎回京城,并在北京西山为其挑选了一块风景秀丽之地,也就是后来的秀府村作为长眠之所。
“友爱同气,亲王之国必亲饯送,有所请多见从,以疾告者命医往视。秀王及妃继薨,合葬于西山,恤典甚厚。各府诸王非大罪不加削,夺或能改悔复曲贷之。”(《明宪宗实录》)
成化九年正月二十九日,秀怀王灵柩抵京。明宪宗下旨一切祭葬礼仪,按照忻穆王朱见治的成例举行。朱见治为明英宗的第八子,薨逝于成化八年二月,年仅15岁,尚未就藩在京去世。《明实录》记载,明宪宗对八弟的去世“甚哀悼”。不成想,下半年秀王朱见澍也离他而去。一年之内接连失去两个弟弟,对明宪宗打击可想而知,估计这也是他执意要迎回朱见澍灵柩的渊源。
成化九年五月,秀王妃黄氏去世,年仅21岁,估计是思念丈夫而忧伤成疾。他们夫妻二人倒是在另一个世界完聚了,只是苦了因此成为孤儿的两个女儿。
明宪宗将两个侄女接入宫中抚养,成年之后封为兴济郡主、顺义郡主,仪宾分别为杨淳和周钺。两位郡主与明孝宗年纪相差仿佛,一起成长的经历让双方的关系极为亲厚。是故,不管是大伯明宪宗也好,还是堂兄明孝宗也罢,对秀王二女及其家人很是照顾。两朝皇帝多次赐予她们在京庄田。而仪宾杨淳和周钺,则多次受命代表皇帝主持祭典等各种礼仪性事务。
汝南天中山
弘治十五年(1502年)三月,顺义郡主上疏为儿子周凤求官。大明开国以来,只有公主的儿子可以获得恩荫授官,郡主之子没有这项特权,故遭到兵部的强烈反对。然而一向以老好人形象面对百官的明孝宗,这次态度却非常坚决,表示秀王之女与其他郡主不同,特旨授予周凤锦衣卫所镇抚的虚职,只领俸禄不上班。其后,兴济郡主的儿子杨承基也获得同等待遇。
“甲子,秀怀王女顺义郡主为其子周凤乞官,兵部执不可。以王无后,郡主又尝育于宫中,与他郡主不同。特官凤为锦衣卫所镇抚,不为例。”(《明孝宗实录》)
阿越说秀怀王朱见澍虽然英年早逝,以至于在历史上名声不显,可却开创了好几项记录。他是第一个出生于南宫的皇子,也是第一个就藩之后归葬北京的亲王。
太祖系亲王之中,安惠王朱楹、郢靖王朱栋薨逝后,因无子被除国,可皆安葬在于各自的封国陕西平凉府和湖广德安府(今湖北安陆市)。自焚而亡的湘献王朱柏自然更是如此,被安葬于湖广荆州府。仁宗系亲王中,梁庄王朱瞻垍(音ji)同样因无子而被除国,依然葬于封国湖广德安府。
朱见澍的归葬,开创了一种亲王安葬模式。此后大多数因无子而被除国的首封藩王,朝廷会派员前去扶灵,让其归葬北京。文章开头提到的岐惠王朱祐棆就是其中之一,此外如雍靖王朱祐枟、泾简王朱祐橓等,也都因无子除国而归葬北京西山。
汝南小西湖
两个女儿兴济郡主和顺义郡主,也享受到了远超郡主的待遇。在明朝宗室之中,估计只有福成公主、庆阳公主这两位明太祖朱元璋的侄女堪她们相匹敌,而且福成公主、庆阳公主后期的待遇还不如兴济郡主姐妹。故而称她们为没有名分的公主,也并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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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供的文章很好,我每篇都有仔细阅读
宪宗和孝宗其实都充满人情味!
原先查到封到山东临沂的泾王朱祐橓死后也被送回北京安葬,在临沂只有一座空墓穴,不知是何原因。听阿越一说,原来是他的老爹宪宗朱见深开的先河,把他五叔从河南汝宁接了回来。 看来,皇家也有浓浓的人情味儿[点赞]
阿越弄的文章很用心,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