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河畔的清晨总是笼罩着一层薄雾,晨曦透过云层,在河面上洒下细碎的金光。村里的孩子们最爱聚集在老陶匠的茅草屋前,看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转盘上舞动,将一团团普通的黏土变成精美的陶器。
老陶匠的屋子很简陋,但每一寸空间都摆满了形态各异的陶器——有绘着星月图案的茶盏,有刻着水波纹路的酒壶,还有底部藏着奇特符号的碗碟。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那只半人高的青瓷瓮,月光下能看见瓮壁内流动的金色细线,像是把星河封存在了陶土之中。
"这上面的纹路啊,是旋龟教我的天书。"老陶匠总是这样开始他的故事。他的声音沙哑却温暖,像秋日里晒过的稻草。孩子们围坐在他脚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那些神秘的图案。
六十年前的洛水村,正值大旱之年。那时的老陶匠还是个叫阿陶的孤儿,在村里的窑场当学徒。窑主是个严厉的中年人,为了赶制祭祀河神的陶器,逼着工匠们日夜劳作。阿陶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河边挖黏土,直到星斗满天才能休息。
那是一个特别炎热的午后。阿陶蹲在干涸的河床上挖土,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黑石头"——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摸上去温润如玉。当他拂去上面的沙土时,"石头"竟然动了动,露出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
"是只乌龟!"阿陶惊呼。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普通的乌龟——它的龟壳漆黑如墨,上面布满了金色的纹路;尾巴像蛇一样细长,头顶还长着两只小小的角。最奇怪的是,龟壳上有一道很深的裂痕,边缘渗出金色的黏液。
阿陶心疼极了。他想起自己珍藏的最后半葫芦水——那是他留着晚上解渴用的。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水淋在龟壳上。旋龟缓缓抬起头,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阿陶发现那些金色的黏液沾在自己手上,凉丝丝的,像清晨的露水。
"别怕,我会帮你的。"阿陶轻声说。他用衣角蘸水,轻轻擦拭龟壳上的伤口。
当晚,阿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站在无边的星空下,每颗星星都拖着长长的金线,在夜空中交织成网。他伸手去够最近的星星,星星却突然化作旋龟背上的纹路。醒来时,月光透过茅屋的缝隙洒在地上,阿陶惊讶地看见那只旋龟正用尾巴在沙地上画着什么。
他凑近一看,发现那是一只陶罐的造型,但比村里常见的样式要精致许多,罐身上还刻着与龟壳上一模一样的纹路。
第二天,阿陶偷偷按着这个图案捏制陶坯。当他把成型的陶罐放进窑炉时,奇迹发生了——火焰突然变成温柔的蓝色,像夏夜的萤火。烧制完成的陶罐通体晶莹,轻轻敲击会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远方歌唱。更神奇的是,在月光下,能看到罐壁内流动着金色的细线,和旋龟壳上的一模一样。
窑主发现后,眼睛瞪得像铜铃。他逼问阿陶用了什么秘方,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当天夜里,窑主带着几个壮汉闯进阿陶的茅屋,要抓走旋龟。
阿陶抱起旋龟就跑。他光着脚丫穿过漆黑的树林,荆棘划破了他的裤脚,碎石硌得脚底生疼。最后他躲进一个废弃的山洞,把旋龟紧紧护在怀里。
"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阿陶轻声说。旋龟抬起头,用冰凉的鼻子碰了碰他的手指。
接下来的日子,阿陶白天躲在山里,晚上偷偷回村拿些必需品。他用山里的黏土继续制作陶器,按旋龟教给他的图案。奇怪的是,这些陶器不需要烧制——只要放在月光下晾晒,就会变得坚硬如瓷,内里的金线闪闪发光。
干旱越来越严重。阿陶看着干裂的田地,枯萎的庄稼,心里难受极了。一天夜里,他突然有了主意。他做了上百个特殊的陶罐,罐底刻着旋龟壳上的纹路,然后把它们摆放在村里的各个角落。
第二天清晨,村民们惊讶地发现,这些陶罐里都盛满了清水。更神奇的是,喝了罐中水的人,身上的病痛都减轻了许多。消息很快传开,人们循着陶罐发出的清越乐声,找到了躲在深山的阿陶。
他们看见少年枕着旋龟熟睡,身边摆满了月光下自鸣的陶罐。所有罐底的金线连在一起,组成了一幅完整的星图。
窑主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跪在阿陶面前,请求原谅。从那天起,村里建起了新的窑场,阿陶成了首席陶匠。他制作的陶器远近闻名,据说用这些器皿盛放的食物格外鲜美,生病的人用了这些陶器喝水,康复得特别快。
"后来呢?"听故事的孩子们总是迫不及待地追问。
老陶匠——当年的阿陶——笑着指向屋外的陶窑:"后来每当我烧窑,总会有阵清风调节火候。"他没说出口的是,六十年来,所有用这窑烧出的陶器,底部都藏着若隐若现的龟甲纹。那些买了他陶器的人家,总是格外和睦安康。
去年冬至,老陶匠安详离世。下葬那天,村民惊见洛水河面浮起一只巨大的旋龟,龟壳上金线交织,恰似他毕生绘制的星图。而当夜村里所有的陶器同时自鸣,奏的正是老人常哼的那首童谣。
如今,洛水村的陶器远销各地。每个买陶器的人都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些善意会化作星光,藏在最朴实的泥土里,代代相传。就像老陶匠生前常说的:"旋龟给的从来不是秘方,而是看见光明的眼睛。"
而在每个满月之夜,如果你仔细聆听,仍能听见洛水河畔传来陶器轻轻的鸣响,像是远古传来的祝福,又像是那个少年与旋龟跨越时光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