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定王二十一年(前586年)冬天,晋景公重新收伏郑国回归以晋国为首的诸侯联盟之后,为了显示这次成功的外交胜利,于是向诸侯盟友们发出邀请,请大家都到卫国的虫牢(河南新乡封丘县北)见面,并举行会盟;盟主有令,盟友们自然不敢怠慢,因此晋国的诸侯盟友们——郑悼公、鲁成公、齐顷公、宋共公、卫定公、曹宣公、杞桓公、以及邾子都按时赶到了虫牢,参与盟会。
其他诸侯对晋景公的提议都没有异议,一切以晋侯之命是从;但一片详和中,晋国最重要的盟友——宋国国君宋共公却出人意料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特地派宋国大司寇向为人参拜晋景公,向盟主委婉地表示:宋国国内刚刚发生了“子灵之乱”,形势有些不稳,急需国君(宋共公自己)回国处理政务;下一次的诸侯会盟,宋公就不能亲自前来参加了,但请盟主放心,宋国将以正卿作为国君的代表,准时出席晋侯所组织的下一次诸侯盟会。
所谓的‘子灵之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子灵,是指宋文公的儿子、宋共公的兄弟公子围龟(字子灵);而‘子灵之乱’,顾名思义,就是子灵在宋国国内所引起的动乱;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
八年前,也就是周定王十三年(前594年),当时的楚国国君楚庄王曾出兵攻打宋国,率军围困了宋都商丘,时间长达九个月;到后来,楚、宋双方都打得精疲力尽,无力再战;后来,是宋国右师华元暗中潜入了楚军的大营,胁迫楚军统帅、司马子反与自己达成了和议盟约;而楚庄王知道此事后,也顺势同意从宋国撤军。
宋、楚盟约达成之后,促成此事的宋国使者、右师华元作为和议的人质,随撤军的楚军一起返回了楚都郢都,并在楚国住了两年之久;而两年之后,宋国国君宋文公希望得力助手华元能从楚国回来,继续协助自己治理国政,于是,他向楚庄王提出,让在楚国为人质的华元回国。
当时,子灵就不是很愿意去楚国做人质,只想留在国内过舒服的日子;但他拗不过父亲的安排,只得怏怏地前往楚国,换回了华元;而到了楚国之后,因为水土、风俗习惯的原因,子灵住得实在是不开心,几次写信给父亲宋文公,要求让国内再派人来代替自己为质,但都没得到宋文公、以及兄长宋共公的同意(子灵在楚国为人质期间,宋文公恰好去世了,其兄宋共公得以继位)。
直到在楚国为人质的第六年(也就是周定王二十一年、前586年),已经在楚国住的怨气冲天的子灵才得以结束人质生涯,返回了宋国。
因为当年是代替华元为人质、前往楚国的,所以带着一肚子怨气的子灵回国之后,虽然不敢直接向兄长宋共公撒气发火,但却将一切怨恨都记到了当初被自己更换回国的华元身上;这时候,华元也察觉到了子灵对自己也许有误会,于是在子灵刚回国后,便主动发出邀请,请子灵到自己家里来赴宴,以化解双方的误会;但是华元的一片好心都落了空,子灵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华元的邀请。
不但拒绝了华元缓和关系的宴会邀请,在此之后,子灵在参拜兄长宋共公时,又别有用意地向宋共公提出,要带领着自己的私兵,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用日常行军接战时的方式,敲着金锣、打着战鼓,先率兵冲进华元的家中,呐喊围绕华元私宅一圈以后,再按照作战时的出击方式,从华元家中又大张旗鼓地冲出来。
对弟弟的这种‘胡闹、儿戏’的行为,宋共公也很纳闷,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于是便出言询问子灵,纳闷地说:
“你到底想要对右师做什么事情?”
一贯行事不着四六、毫无城府、且脑子似乎缺根筋的子灵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还大笑着回答宋共公说:
“我这是要预习将来攻打华氏的行动!”
宋共公视华元为国家的股肱之臣,当年也幸亏他冒着巨大的风险、一个人潜入楚军大营,逼迫楚军司马子反签下了宋、楚盟约,这才勉强制止了楚军攻打宋国的军事行动,可以说华元是宋国的大功臣。
在宋共公心目中,华元的地位比子灵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要高多了;同时,宋共公也怕子灵真的因为和华元的私怨,就不知轻重地率领着私兵去攻打华元的私宅,要是右师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么宋国的损失可就大了。
所以,在子灵嚣张地提出要以华元的私宅作为军事演习目标的无礼要求后,宋共公就已经对这个弟弟失去了信任,且视其为宋国的潜在威胁;之后,在受邀将要出席晋景公召开的‘虫牢之盟’前,宋共公担心自己离开宋国后,子灵会真的举兵作乱,和华元发生内讧,便以子灵‘胡作非为、阴谋作乱’为由,将这个有巨大隐患的弟弟给抓起来,然后干脆利落地诛杀了事。
这就是宋国所谓的“子灵之乱”之前因后果。
所以,在虫牢之会结束后的第二年,晋景公就以宋国立场不坚定、意欲背盟为理由,联合了卫、郑两个盟友,以及伊洛之戎的军队,一起出兵攻打宋国,以惩罚宋国‘轻视、敷衍’晋国之过。
但晋景公只是想以此来警告一下宋国而已,并没有真的和宋国就此决裂的想法;因此,这一次的出兵伐宋行动,晋国的六军十二卿都没有出动,而仅仅以大夫伯宗、夏阳说领兵,而晋军对宋国的用兵也只是威胁为主、攻伐为辅,双方象征性地交战了几次,晋军也就顺势撤兵了。
再将目光转回郑国——周简王元年(前585年)春,为了表示对晋国接纳郑国重入联盟的感谢,郑国国君郑悼公由叔父公子偃(即子游、郑国七穆之一)陪同,亲自赶往晋都新绛,去拜见盟主晋景公。
而自周定王十年(前597年),晋楚‘邲之战’后,郑国就开始依附于楚国,背弃了晋国为首的诸侯联盟,到郑悼公此次主动前来参拜晋景公,郑国国君不朝盟主晋国已经有十二年之久了。
对郑国的重回联盟(就是晋国势力范围重新扩展至郑国)之事,晋景公非常地高兴,于是在郑悼公来到新绛后,晋景公不但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来招待盟友郑悼公,还特地为郑悼公举行了“授玉”(赠送玉圭)的仪式,以表彰郑国的‘归附之义举’。
当时,诸侯之间进行‘授玉’时,要在主人所在的宫室中,选择正厅进行这项隆重的礼仪活动;而正厅一般坐北朝南,厅前有两根柱子,东西相对,称为‘东楹、西楹’,两楹之间的正厅位置,就称为“中堂”。
按《周礼》规定的礼制,在举行授玉仪式时,主人是从东面进入中堂,而客人从则西面进入中堂。如果主客双方的身份地位相当,则两人都走到中堂之中,在这里举行接受玉圭的仪式;如果客人的身份比主人低,则客人应稍稍多走几步,在东楹与中堂之间接受玉圭,假如客人的身份比主人要高,那么就是反过来,客人稍少走几步,在西楹与中堂之间接受玉圭。
晋景公、郑悼公都是诸侯,各自为一国之君,地位上是相当的;不过,晋景公是侯爵(晋侯),而郑悼公只是伯爵(郑伯),晋景公在爵位上要高于郑悼公,身份不一样。因此,郑悼公作为客人来接受玉圭的话,要表示恭敬,稍稍多走几步,走到东楹和中堂之间,再接受晋景公的赠礼,这样就可以了。
(这里多多说一句:假如这一次是宋共公来拜见晋景公,并接受晋景公的‘授玉’,那么就得反过来,宋共公慢走几步,等晋景公来到西楹与中堂之间后,再接受玉圭;没办法,宋共公是公爵,比晋景公的爵位要高)。
因此,在现场观礼的晋国大夫士渥浊(士贞子)见到郑悼公急急忙忙、轻浮失礼的样子后,不禁暗暗评价说:
“郑伯这是活不长的先兆啊;这么郑重的场面,他自己还不尊重自己,两眼到处乱看,走路又走得飞快,坐在位置上也不稳重,乱动乱甩;我看他的日子久不了。”
《左传·成公六年》完整地记载了此事——:“六年春,郑伯如晋拜成,子游相,授玉于东楹之东。士贞伯曰:‘郑伯其死乎?自弃也已!视流而行速,不安其位,宜不能久。’”
至于为什么郑成公也被记录为郑国第十五、第十七两任国君,中间的第十六任郑国国君是谁,这个事情,我们在之后的文章中慢慢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