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南的南坡行帐外,秋雨淅沥。元英宗硕德八剌在御案前批阅着《大元通制》的最后章节,忽闻帐外刀剑铮鸣。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帝王不会想到,自己推行的新政,竟要以这般惨烈的方式画上句点。
延祐三年的东宫书房内,十岁的硕德八剌正与汉儒王约辩论《孟子》。当听到父皇要立自己为太子时,他竟以"长幼有序"为由恳请立兄。这番超出年龄的成熟,源自母亲阿纳失失里每日督导的《孝经》课业。不同于祖辈在马背上长大的经历,这个听着"民为贵"教诲的少年,血液里流淌着蒙汉文明交融的期许。
至治元年的朝会上,面对太皇太后答己与权相铁木迭儿的掣肘,新帝以退为进。他将禁军指挥权交给妻兄铁失,却不知这个决定如同将火把递予夜行人——铁失的另一重身份,是铁木迭儿政治集团的养子。
至治二年的中兴路,江淮财赋司的铜印被投入熔炉。元英宗裁撤的六十余个冗余官署,多是蒙古贵族安插亲信的巢穴。当张珪等汉臣重新出入中书省时,上都城外的蒙古王爷们正咬牙切齿:"我们的牧场,岂容南人指手画脚?"
《津助赋役法》的推行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世代免赋的蒙古勋贵,突然要按田亩缴纳钱粮。在和林城外的帐篷里,失宠的贵族们传阅着用蒙文写就的控诉书,将新政比作"套在马嘴上的汉人嚼子"。
至治三年秋,上都通往大都的驿道上,铁失的密使正在快马传递阴谋。这个深受皇帝信任的禁军统帅,因养父旧部被清算而心生恐惧。九月四日夜,当拜住丞相的头颅滚落御帐前,元英宗竟异常平静。史载他最后的遗言是:"尔等所为,岂不畏天乎?"——这句话用蒙汉双语各说了一遍。
政变者的马蹄声惊醒了蒙汉融合的最后希望。随着泰定帝的上位,裁撤的官署重新挂牌,汉臣再次退居边缘。四十三年后,当徐达攻入大都时,蒙古贵族仍在争论该用蒙古法还是汉法处置逃户。元英宗若泉下有知,或会苦笑:当年那场未竟的改革,早已预示了这个王朝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