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字雪琴，在戡定太平天国之乱时，统帅湘军水师立下不世奇功，后官至两江总督、兵部尚书，亦被称为中国近代海军的奠基人。

光绪庚辰岁（1880年），时年已六十六岁的彭玉麟去苏州春在堂看望老友兼亲家的大学者俞樾，两位老人家晚饭后闲来无事秉烛谈鬼，“雪帅”就讲了一段自己少年时期令人啼笑皆非却又惊险刺激的往事。

01 猴精转世的奇葩老师

当时他年未弱冠，还是衡阳石鼓书院的一名学生。

石鼓书院始建于唐元和五年（810年），与嵩阳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并称四大书院。素有“衡湘洙泗”、“道南正脉”之誉，在常青藤中都算是顶尖名校。

就是这么牛叉的学府中，可也保不齐有个别另类。

书院中有位先生姓萧，为人滑稽风趣，长得尖嘴猴腮，两只眼睛老喜欢在眼眶里乱转，自嘲上辈子就是个猴精，在学校里很受学生们欢迎，大家都习惯喊他叫作萧满。满在湖南方言中是老幺的意思，大名反而没人记得了。

这位萧老师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才子，最喜欢锄强扶弱、打抱不平，所以去当了个公益律师。人到中年又多了一项爱好，就是研究神秘文化，尤其喜欢玩玩扶乩。

所谓扶乩，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笔仙，只不过白纸换成了沙盘，两人起玩召唤鬼神划字以问卜吉凶。

也不知道是看中少年彭玉麟的英俊帅气，还是萧老师独具慧眼，总之这对师生，就这么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成了一对忘年交。

萧老师每要开坛扶乩的时候，一定要拉上彭玉麟做他的好搭档。萧满负责焚符召仙、念咒请神；彭玉麟自然就负责在旁边充当被附身的那个乩童，在沙盘上运笔写字。

萧老师是否真能请到所谓笔仙，彭玉麟也不知道，反正沙盘上写啥字，就全看自己心意了。随意瞎编胡诌几句，就当哄老师开心了。

02 石鼓书院的扶乩组合

没想到就这么个副业玩得久了，竟然也偶有所中。

比如衡阳县有个退休的老干部，儿媳妇不知道得了什么妇科病，老人家登门求方，彭玉麟这个毛头小伙子，就胡诌了一首打油诗：“无端恶疾到心头，老米陈茶病即瘳。持赠与君惟二味，会看病起下高楼。”

没想到第二天人家就上门感谢，说是回去后，让他儿媳妇吃了老米陈茶，果然就痊愈了！

还有更绝的，当时衡阳县城中有家集贤书店，老板娘可能有间歇性精神病，发作的时候就喜欢站在楼上，拿石头从窗户中砸人，受邀前去“除妖”的萧老师，差点被砸破了头英勇就义了。

这不是高空抛物吗？还祸及无辜路人！彭玉麟听了顿时拍案而起，跑去摘了帽子撂下狠话：“有种往我头上砸！看我不弄死你丫！”

结果老板娘看到这种狠人，吓得躲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随即两人开坛扶乩，彭玉麟又用一些什么镇心安神的丹砂、茯苓之类在沙盘上作了首藏字诗，后面听说，老板娘吃了诗里面药后，果然再也没犯病了。

如此数次之后，这一对组合的名头是彻底打出去了。顾客那是源源不断、络绎不绝，有上门问休咎的，有生病了求开方子的，几乎日日爆满。

当然也不排除有名校光环加持，这就好比现在一个北大教授捎上一个北大才子，两个人合伙开个养生讲座，估计也能捞不少钱。

03 吃错药的县令小乖孙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某次两人就遭遇了一场生死考验，差点就出了大事。

当时，彭玉麟正在书院内复习功课，突然有人带着一张名帖邀请他过府扶乩，名帖上的落款赫然是五个大字：浙江金日声！看得他霍然起身，这是衡阳县令、本地父母官的名讳呀！

不管彭玉麟日后作为一方大佬多么牛气哄哄，可当前不过是个不名一文的穷学生。就像现在一个在读大学生，突然被当地的县委书记一把手郑重其事地邀请，这可是真正的受宠若“惊”了呀。

尤其在听来人道明事情原委后，彭玉麟更是紧张得手心里捏出了把汗。就算让我去当上门女婿也行呀，可为何偏偏要我去扶乩请神？

萧老师是有点走火入魔、蜜汁自信了，可扶乩是怎么回事，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这次事态如此严重，都说抄家的令尹、灭门的县令，虽然不至于人头落地，可堂堂县令如果要迁怒自己，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原来，金县令有个三岁的小孙子，前几日病了，医生也开了方子。按说照方吃药，也就没事了。可事情就坏在，吃错药了！

当时儿媳妇正要喂小孙子吃药，结果小朋友还在睡觉。金县令的老婆这个当奶奶的，心疼小孙子舍不得吵醒他，就让下人把药先放厨房的饭甑上热着，待会再吃。

等到小朋友醒了，奶奶跟妈妈就让下人端来药喂他，没想到喂完后，发现碗底还有一层黑乎乎厚厚的药膏留着。

奶奶就有点不开心了，训斥儿媳妇道：“不是让你把药渣滤掉吗？怎么碗底成这样。”

儿媳妇也觉得奇怪，自觉冤枉道：“我记得已经滤掉渣滓了呀，怎么还剩这么多？”

没想到，孩子突然就大哭大闹，痛苦不堪，脸色都变了，手足开始抽搐痉挛。把金家上下吓得团团转，立马派人把医生喊来，金县令更是怒斥医生，是不是给他小孙子开错药了。

医生也冤枉道：“就算我的药一下看不好病，也绝不会把小朋友吃成这样。”当即就端着吃剩的药碗仔细查看，这才发现，碗底那层黑乎乎的东西尽然是鸦片膏！

随即一查就明白，原来当时金县令家有个厨子有吃鸦片的恶习，这个厨子当天将自己的鸦片膏也放在饭甑上热着，跟小朋友的药碗大小样式都一样，下人来拿药的时候拿错了！

这个厨子后面被金县令怎么收拾不提，当务之急是，三岁孩子吃了满满一大碗鸦片汤！医生也束手无策，后面基本全县能叫得上号的大夫都喊来，全都麻爪了，只能看着孩子痛苦等死。

04 从来树大招风惹祸端

百般无计之下，也不知道哪个“好心人”，出了个主意道，近日石鼓书院出了一对扶乩组合，听说颇为灵验，不如找来试一试？

这也算死马当活马医吧，金县令当即就派人来书院找萧满、彭玉麟这对师生。

所以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惹祸端呀！

彭玉麟心头叫苦：“三岁孩子吃了一大碗鸦片膏，这结局必然是一个死字呀！这击鼓传花到了自己手上，那金县令迁怒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当即打死也不肯去，可那使者也是提着脑袋来的，怎么样也要拖他下水。

彭玉麟急中生智，突然道：“要去也行，不过你光喊我一个没用呀，这个扶乩请神没萧满不行，现在萧老师也不在书院，不如我们一起去找找他？”

年纪轻轻的“雪帅”就知道缓兵之计，想着到处转几圈找找萧老师，拖延个一段时间，孩子必然也就死了，孩子死了，自己不就没事了？

没想到，刚出书院门口，萧满正好死不死地哼着小曲不知道从哪回来了，这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到了金县令府上，只见大厅中已经摆好了香案沙盘，金县令更是穿着官袍肃然而立，金家上下十几口子也站得满满当当，就等他们来了！

05 乩仙显灵一两蓖麻子

金县令简单说了下孩子的病情，就让这对师生开始扶乩请神，随即堂堂县令，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其他人也随之跪下，似都在恭恭敬敬，诚心祈祷笔仙显灵。

看这架势，后面事情小不了呀！萧老师两只眼睛也不敢乱转了，马上开始念念有词，开始焚符请神。而彭玉麟一边看似镇定地推着乩架，心里已经慌得一批。

就这么推了不知多少下，怎么样也憋不出一个字，就是想随便写个中药名字，惊惧之下竟然脑海中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萧老师在旁边也急得不行，左看右看，全身汗如雨下，却不敢出声提醒。

就听见金县令开始不停磕头，五六十岁的老人家把官帽都磕歪了，不停念叨：“乩仙显灵，乩仙显灵……”

这一声声就好似催命符，念叨的彭玉麟手脚都在发颤，赶紧在沙盘上不停地推划出几个字：“我来了，我来了……”

正紧张到快要尿的时候，不知为何，福至心灵，彭玉麟心头突然冒出三个字：“蓖麻子。”

彭玉麟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会想到“蓖麻子”？蓖麻子用药，虽能消肿拔毒、泻下导滞，可也是一味剧毒呀！尤其是小孩子吃两三粒就会中毒而死！

可看着金县令头皮都要磕破了，彭玉麟心中一寒，不管了，死就死吧，关键是他整个人都仿佛宕机了一般，脑子里就只剩下“蓖麻子”这三个大字。当即就在沙盘里划出：“蓖麻子。”

金县令看到沙盘中有动静，脸如狂喜，可看见这三个字又悚然一惊，好歹也是进士出身，蓖麻子的毒性他自然是知道的，当下略带犹豫道：“既然蒙乩仙赐药，斗胆再问一句，又该用多少呢？”

彭玉麟听了一慌，完全没了注意，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身体像失去控制一样，双手不自觉快速在沙盘上推出两个大字：“一两！”

推完后，彭玉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字，不敢置信这是自己方才写出来的，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呀！

06 大难不死若有鬼神助

那金县令亦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只是略一犹豫，就霍得起身，吩咐道：“照仙方用药！”随即又让萧满、彭玉麟这对师生至偏厅稍事休息，并且让人送上饭菜。

萧老师跟彭玉麟两人看着满满一桌的佳肴，互相对视一眼，都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前这顿断头饭，哪里还有胃口下箸，勉强送进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就这么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就听金县令爽朗的笑声传来，随即就见他红光满面大步走到两人面前，长身一拜道：

“孩子用了药之后，所有的鸦片膏都已经吐出来了！医生诊断后，都说已经无碍了。真是多亏你们二位，才有仙人赐下解毒良方呀！”

啪嗒两声，萧老师跟彭玉麟的筷子都掉在桌上，两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之后，才齐声大笑。

在场医生都道：“蓖麻子固能拔毒，但药性猛烈，不管什么用法，至多不超过三钱，如今竟然用一两，才得以毒攻毒，用少了都无济于事，如果不是有鬼神相助，谁敢这么大胆！”

不过经此事后，石鼓书院这对扶乩组合，也都消停下来，再也不敢嘚瑟了。

萧老师晚年不要说扶乩了，简直就变成个老好人，听人吵架都受不了。至于彭玉麟，自然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面认真读书、出将入相，成就了彪炳史册的功业。

听完这段故事，彭玉麟的亲家俞樾也是替他捏了把汗道：“得亏你也是命中注定不凡的人，那位萧老师想必也是有慧根的，只有你们两个的组合，才能无意间感召到真正的神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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