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校门口的小商店前面,叶小冉有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或者说,他犹豫着要不要买一把梳子。
叶小冉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想要买把梳子的,正如他同样对“青春期”这个概念也一知半解。但作为一个中学生,即便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出来班里的男生女生和几年前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说从小和他一块长大的女生陆小晨,就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拖着长长的鼻涕、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哭着喊着要分糖吃的“小跟屁虫”了。说不清什么时候起,陆小晨和其他女生一样,开始学会轻声细气地说话,在听到一个笑话后抿着嘴笑,还会在听到别人夸奖时害羞得低下头,也会在上课时偷偷地对着教室里打开的窗子左右摆摆头,瞄瞄玻璃上映出的脸庞。
而也就是从那时起,班里的男生开始更加在乎自己的发型。几乎每个人上学时都带着一把梳子。
那些梳子的造型是很讲究的。一般的梳子不行,看起来一点都不帅气。必须要那种和理发师用的造型差不多的梳子才好看。薄薄的,比硬纸板厚不了多少;窄窄的,宽不过二指;尤其梳子柄还要细长细长的,比筷子还细——和筷子不同的是,梳子柄的末端要尖尖的。这样的梳子斜斜地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恰好能露出大半截梳子柄,支在裤袋外边,像一枝没有挂旗的旗杆。
叶小冉这时想起了潘虎。潘虎就是班里第一个把梳子插到兜里来上课的男生。潘虎的牛仔裤是紧身的。只要他一坐下,梳子那细窄的轮廓就立刻被紧绷出来。潘虎在上课时左手习惯搭在课桌上,右手垂下来慢慢地用拇指反复摸那梳子柄。
摸吧,摸吧。总有一天……叶小冉想。潘虎的牛仔裤可能太紧身了,说不定哪天回答问题后坐下时,薄薄的梳子就会“啪”的一声脆响断掉。他叶小冉才用不着担心这些——因为他是班里唯一的一个没有梳子的男生。
一边想着,叶小冉一边走进了小商店,不在意地浏览着货架中各种各样的梳子。
“挑梳子啊?要什么颜色的啊?”小商店的老板热情地招呼着他。
颜色?对,颜色挺重要的。红色、粉色的都不行,太艳气了,班里没一个男生用那么鲜艳的梳子。蓝色的?蓝色也不好,和牛仔裤的颜色太接近了,离远了陆小晨看不出来,离近了陆小晨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绿色的?黄色的?不行,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如今都是十几岁的中学生了,再用小孩子的东西,让陆小晨看见要笑话。
黑色的?对,黑色的好。又不艳,又不俗气。班里的男生大部分都用黑色的。潘虎的梳子就是黑色的,通体的亮黑。掏出来,站在阳光下,用黑梳子梳头,梳子一反光——那感觉太帅了,就像电影里演的,黑社会里面的人都穿黑西服一样。嘿!
叶小冉不禁偷偷地乐了。他指着一把黑色的梳子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扫了一眼:“十五元。这个样式卖得最好了,很多学生都来买过。”
很多学生啊?叶小冉拍了拍脑袋,就是啊。他自己知道,一到下课的时候,很多男生就三五成堆地,看似无意的在女生(尤其是陆小晨)旁边晃悠,把揣着梳子的那边露给别人看。很多女生虽然在说着话,眼睛也会不时地瞅到那来回晃悠的梳子柄上。
潘虎到了课间就喜欢旁若无人地坐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一个人掏出那柄梳子,梳起三七分的分头。这时很多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他身上,其中也包括陆小晨。
梳吧,梳吧,分头十年前就过时了。叶小冉狠狠地想,打死我也不梳分头。
“要了。”
叶小冉扔下钱,抓起梳子走出门去。
第二天,当叶小冉走进教室时,特意先把左腿迈了进去——因为他的梳子是揣到左裤袋里的。黑色的梳柄在蓝色的牛仔裤的映衬下很是显眼。
以潘虎为首的男生在看到叶小冉裤袋里的梳子后忍不住捶起桌子大笑起来,还吹起了口哨。
陆小晨的目光顺着叶小冉的脸移到了他牛仔裤袋中露出的梳子上,微微吃惊,然后对着叶小冉灿烂地笑了。
——叶小冉之所以没有梳子,是因为他的头发很短,短得比眉毛长不到哪去,根本用不到梳子。
但是叶小冉根本不在乎,他知道陆小晨看到了,而且陆小晨笑了,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