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石镇的李大力,人如其名。
六岁能扛磨盘,十二岁撂倒水牛,到如今二十有三,肩头能摞八层蒸笼屉子走十里山路不喘气。
这日他在寡妇王婶家麦场耍威风,一跺脚震得麦垛直晃悠。
“大侄子悠着点!”王婶攥着汗巾子直嚷,“这新扎的麦垛经不起你……”
话没说完,李大力已经甩开膀子干上了。
左边胳肢窝夹两捆,右边肩头扛三捆,嘴里还叼着个藤筐装漏网的麦穗。
王婶家五亩地的麦秆,他两个来回就搬完了。
“哎呦喂!”隔壁赵大娘磕着瓜子看呆了,“这后生要是套上犁耙,能顶八头骡子!”
李大力抹了把汗,露出白牙笑:“婶子家要还有活儿,尽管招呼!”
话音未落,王婶家的篱笆墙“咔嚓”裂了条缝——原是方才跺脚震的。
“大力哥!听说你能举着石碾子犁地?”卖豆腐的翠花倚着麦垛,红头绳缠在指尖绕啊绕,“哪天帮俺家磨豆子呗,磨一斗送你个……香囊!”
围观的小媳妇们哄笑成一团。
李大力挠着后脑勺憨笑:“香囊装黄豆不顶用,给俺缝个麻袋就成!”
气得翠花直跺脚,麦秸垛被她踹出个窟窿。
王婶嗑着瓜子指点迷津:“你个榆木疙瘩!昨儿东街孙姑娘塞给你的荷包,里头可是绣着鸳鸯戏水!”
李大力掏出一团皱巴巴的布,抖开竟是条大红裤衩,“哎?她说这是擦汗巾啊!”
(二)
三伏天晌午,王婶提着绿豆汤来寻人:“江边张老爷家招工,专要力气大的。你小子该去试试,保不准还能混个上门女婿!”
李大力正蹲河边搓汗衫,闻言甩出一串水珠子:“当女婿有啥好?还不如帮您修猪圈痛快!”
话虽如此,到底架不住王婶念叨。
次日他套上唯一体面的蓝布衫,还没走到张府门口,就听院里杀猪似的惨叫。
“你们管这叫力工?”管家揪着个瘦猴的耳朵骂,“搬个花盆都能摔成八瓣!”
李大力扒着门缝瞅见院里的青石墩子,乐了。
这玩意儿他五岁就耍过,当下一撩衣摆蹿进去:“老爷招工啥规矩?”
张老爷眯眼打量这黑塔似的汉子,烟杆子一指假山边的石狮子:“举起来走三圈,月钱翻倍!”
(三)
李大力搓搓手掌,抱住石狮子的圆肚皮。
围观众人只见他胳膊上青筋暴起,活像老树根缠着石疙瘩,腰间草绳“啪”地崩断,露出八块铁板似的腹肌,竟是连人带狮子转起陀螺来。
“三圈……五圈……哎哎别转了!”张老爷烟袋锅子都吓掉了,“快放下!这狮子可是我太爷爷从……”
“咔嚓!”石狮子屁股墩子裂了条缝。
李大力讪笑着挠头:“要不我赔您个更大的?”
屏风后“哎呀”一声娇呼,张家小姐的团扇掉进鱼池。
“别动!俺来!”李大力一个猛子扎下去,举着团扇钻出水面。
水珠子顺着喉结往下淌,小姐盯着他鼓胀的胸肌,帕子都绞成了麻花。
(四)
重阳节那日,张府后厨飘出栗子香。
李大力扛着三筐新米往粮仓蹿,忽被管家拽住袖口:“换身衣裳,老爷在前厅等着!”
张老爷咳嗽三声:“后生可愿入赘?”
李大力还在抖落衣角的草屑,顺嘴应道:“行啊!管饭就成!”
红绸灯笼挂满廊柱时,李大力才知老爷子没开玩笑,自己真成了新郎官。
张家小姐抿着嘴笑:“那日见你转石狮子,比镇上的陀螺还利索……”
洞房夜,李大力对着龙凤烛发愁:“这绣花被咋铺啊?”
新娘子抿嘴一笑,葱指戳他胸口:“呆子,先帮我把凤冠取了。”
他战战兢兢伸手,稍一用力——红绸系带断作八截,珠翠噼里啪啦滚了满地。
小姐笑得花枝乱颤,忽然被拦腰抱起。
“娘子轻得像麦穗!”李大力转了三圈,惊觉怀里的娇躯烫得吓人。
红烛摇曳间,小姐的耳语比蜜还甜:“以后……可不许这般抱旁人……”
(五)
转眼三载春秋过,张小姐的肚皮愣是没动静,李大力成了全城笑柄。
张老爷命人备的药膳从鹿茸炖王八换成虎鞭泡烧酒,喝得李大力鼻孔蹿血。
茶馆里说书人敲着醒木:“要说那李姑爷,看着是头壮牛,实则是阉……”
“放屁!”王婶掀了茶桌,“大力能扛三百斤粮包!”
“能扛有个屁用!”翠花嗑着瓜子冷笑,“俺家公猪一窝能下十二崽!”
满堂哄笑中,货郎接了句荤话:“只怕是犁头虽大,不撒种哟!”
这些浑话飘进张府,张老爷摔了最爱的青瓷盏,指着女婿鼻子骂:“定是你这憨牛犁地不用心!明日就写休书!”
李大力蹲在台阶上揪野草,忽听街边货郎吆喝:“专治不举之症嘞——”臊得他蹿上房顶,瓦片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六)
清明细雨纷纷,李大力又成了孤家寡人。
正蹲在破庙啃冷馍,忽听门外呻吟。
老大夫栽在泥坑里,药箱滚出几根虎骨。
他二话不说把人往肩头一扛,惊得老头直嚷:“慢些!老朽这把骨头经不起颠簸!”
“俺媳妇……不,张家娘子也总说这话。”李大力鼻子发酸。
老大夫眯眼细瞧:“小友可是那个举石狮的李……哎哎别跑!”
三日后,张家正厅。
老大夫闭目搭着小姐的脉,忽然瞪圆了眼:“怪哉!姑娘这脉象如流云蔽月,分明是天生石女!”
张老爷手里的盖碗茶“当啷”落地。
李大力挠头问:“石女是啥?能凿开不?”
小姐羞得往他怀里钻,撞得这铁汉踉跄三步,众人终于信了——姑爷的腰力果真名不虚传。
(七)
翌日清晨,李大力扛着石锁满街转悠。
翠花嗑着瓜子讥笑:“哟,这不是……”
“翠花妹子!”他掏出红绸裹着的药包,“这是老神医开的助孕方,你家公猪用得上!”
围观群众哄笑中,他搂紧怀里的娘子,“俺媳妇是观音转世,送子的事不归俺管!”
后来城中流传新段子:张府姑爷夜夜夯墙,震得邻舍瓦片落。
王婶逢人就啐:“瞎咧咧啥?那是人家小夫妻在屋里……在屋里打年糕!”
(八)
中秋夜,张府后院飘着桂花香。
李大力举着石锁逗小姐开心:“不能生娃咋了?咱明儿去慈幼局领他十个八个!”
小姐捏着桂花糕往他嘴里塞:“领孩子作甚?你当是赶集买白菜?”忽然眼波流转,“不过……听说王婶家猪崽快满月了……”
月华如水,映着两人笑闹身影。
墙根下偷听的张老爷抹着老泪:“得,明儿把西厢改成猪圈吧!”
三年后清明,李大力左手抱着领养的龙凤胎,右肩扛着十袋赈灾粮。
翠花追着马车喊:“大力哥!俺家磨盘又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