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来,有浸入骨髓的寒意涌来,宋江困意全消,顿时站起身来。此时大帐中灯烛昏暗摇曳,人影模糊。宋江揉了揉眼睛,只见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浑身血污的东西正立在冷气之中,不觉大惊。而这“东西”,竟然开口说话了:
“小弟跟随哥哥许多年,恩爱至厚。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剑之中。今特来辞别哥哥。”
听到声音,宋江终于认出来了:莫非你是张顺兄弟?
张顺不再说话,而他的身边又出现三四个血糊糊的人影,宋江又惊又痛,大哭一声,蓦然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的四更天,宋江这么一番哭叫,惊醒了左右侍从,他们纷纷前来问候。宋江命人请军师吴用前来圆梦,二人议论一番,深觉如此噩梦,实在不详。
第二天中午时分,水军统领李俊差人来报,张顺昨夜去涌金门越城失败,被乱箭射死于水中,首级被挂在城门上……
噩梦被证实,宋江当即哭得昏倒在地。他对众人说:“我丧了父母,也不如此伤恼!不由我连心透骨苦痛!”
梁山上108名好汉,虽然说起来大家都是兄弟,但总是有亲有疏。此前也有十多人殉难阵亡,既有正将徐宁,也有宋江的亲徒弟孔亮,亦有死得更惨烈的郝思文,但他们谁也没有来托梦相告,张顺是唯一的一个。
宋江想起,曾经在北京城下,他梦到晁盖后生病,差一点就病死了。是张顺冒着风雪酷寒,九死一生地将神医安道全逼请而来,不惜为之杀了李巧奴一家。
众人都知道,李逵最爱我宋江,吴用和花荣是我最亲信的嫡系。我竟然不知道,张顺也在默默爱着我,便是死了,还要努力来托梦告别——宋江顿生锥心之痛,想当初,我怎么没有更好地相待张顺兄弟啊……
是的,张顺真的爱宋哥哥。
从认识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对他满怀了仰慕热爱。宋哥哥是那么的见多识广,是如此的胸襟磊落,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然而,他不如李逵直接,将爱与忠诚毫不遮掩地表达;他也不如花荣与之更有渊源;他更不如吴用对他更加亲密重要。
他认识他已经很晚了,混杂在江州众多好汉之一,没法让宋哥哥知道他对他的爱与深情。
他只能把这份爱藏在心底、为之殚精竭虑、舍生忘死:在他身患重病时千里求医,为他的功业自蹈死地,便是死了也不忍离开,变成鬼也要来告别。
不仅如此,当宋江历尽千辛万苦,梁山军付出巨大伤亡后,终于攻进了杭州城,他的魂魄更是附身在哥哥张横身上,“张顺魂捉方天定”,将敌方的杭州主帅杀死,为哥哥的事业竭尽最后的力量与忠诚……
这一段是《水浒传》中最具浪漫主义色彩的情节,张顺显灵、生死追随宋江,如此眷恋不舍,如此忠诚挚爱,让后知后觉的宋江感动不已:
得知张顺死讯后,他亲自在西泠桥遥祭;攻克杭州后,他又在西湖边为他建立庙宇,并亲自祭拜;再后来胜利回京,宋江又向朝廷请旨,敕封张顺为“金华将军”,庙食杭州……
《水浒传》其实不擅长写情,但在小说快结尾时,忽然绽放的这段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义,却描摹得荡气回肠、余韵绵长。宋江同学这一生,真是不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