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宋历史中,韩侂[tuō]胄是一个极具争议却又被后世长期误读的人物。他出身显贵,凭借着家族的荣耀与自身的政治手腕,登上权力巅峰,力主北伐,试图改变南宋偏安一隅的局面,却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悲惨结局,还被《宋史》列入奸臣之列。然而,拨开历史的重重迷雾,我们会发现,韩侂胄的一生,远非 “奸臣” 二字所能简单概括。
韩侂胄出生于 1152 年,他的家族在当时可谓顶级豪门。曾祖父韩琦是北宋名相,爷爷韩嘉彦为驸马都尉,奶奶是宋神宗第三女唐国长公主,父亲韩诚官至宝宁军承宣使,母亲是赵构第二任皇后吴氏的妹妹,而他自己又娶了吴皇后的侄女。吴皇后长寿,历经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长期居慈福宫,韩侂胄作为外戚,常出入后宫,地位堪比宗室。这样的出身,使他无需像普通读书人那样寒窗苦读,早早便因家族荫蔽入仕,历任阁门祗候、宣赞舍人、带御器械等职,淳熙末年,更是以汝州防御使知阁门事,在政坛崭露头角。
南宋皇位传承多有波折,宋光宗在位时,患有心疾,神志不清,其皇后李氏强悍善妒,搅得朝堂混乱不堪。1194 年,宋孝宗去世,光宗竟因畏惧李氏而不敢为父发丧,导致孝宗遗体在盛暑时节无法出殡,引发朝廷上下不满。宗室大臣赵汝愚决定行废立之事,拥立太子赵扩即位。他拉拢韩侂胄,让其获取吴太皇太后的许可。韩侂胄历经波折,终得许可,协助赵汝愚成功拥立赵扩为宋宁宗。

赵汝愚是宋太宗八世孙,在拥立宋宁宗称帝后,被升为枢密使,位居宰相。韩侂胄原本只想凭定策之功做个节度使。赵汝愚却请皇帝封赏韩侂胄为宜州观察使兼枢密都承旨,赵汝愚还对韩侂胄说:“吾宗臣也,汝外戚也,何可以言功?惟爪牙之臣,则当推赏。”韩侂胄从此怀恨在心,通过培养班底、控制监察大权等手段,拉拢反对赵汝愚的大臣,对他进行反击。仅仅过了半年,赵汝愚就被扣上“同姓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的帽子,稀里糊涂地被贬出京城。数十名士大夫上书为赵汝愚鸣冤,都遭到韩侂胄打压。韩侂胄还对其党羽展开大清洗,逐渐掌握实权。
韩侂胄掌权后,发现理学思想严重阻碍北伐理想的实现。理学在当时被部分人推崇为治国圣贤之学,但其主张 “存天理,灭人欲”,维护当权者既得利益,美化 “三代” 以上王道盛世,与韩侂胄富国强兵、北伐抗金的理念相悖。于是,韩侂胄指使党羽罗列理学家罪状,将理学定义为伪学,后又升级为逆学,朝廷公开禁止,还编制《伪学逆党籍》,将赵汝愚、朱熹等 59 人登记批判。朱熹在这一连串打击中郁郁而终。
南宋自隆兴和议后,与金维持了四十余年相对和平的生活。然而,韩侂胄当政后,决心改变这一局面,力主北伐。他为北伐做了诸多准备,1195 年,接连发布政令,蠲免两淮租税,收养遗弃小儿,赈济临安贫民。执政期间,遇大疫、火灾、旱涝等灾害,均积极救济,减轻赋税。1205 年,更是下令 “永除两浙身丁钱绢”,还改革川蜀地区地主与佃农关系,推出 “开禧法”,限制地主对佃农的压榨。

他启用大批主战官员,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辛弃疾。64 岁的辛弃疾被任命为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后调任镇江知府。辛弃疾到任后,招募壮丁,训练民兵,派遣间谍收集情报,积极备战。同时,陆游等主战派也支持韩侂胄北伐。当时已经年逾古稀的陆游依旧是坚定的北伐派,甚至写诗为韩侂胄祝寿“身际风云手扶日,异姓真王功第一”,表达了希望韩侂胄能收复故土,同时也劝韩侂胄要知进退,“苦言谁解听,临祸始知非”。
1206 年,北伐战争打响,宋军兵分三路北上。起初战事顺利,猛将毕再遇更是勇夺泗州。但随着金军反攻,宋军短板暴露,尤其是西线主将吴曦叛变,自称蜀王,虽一个多月后被四川军民所杀,但西线抗金形势急转直下,北伐陷入拉锯。1207 年,宋军与金军皆疲惫不堪,陷入僵持。此时,韩侂胄面临的最大敌人并非金军,而是南宋朝廷内部的倒韩势力。
韩侂胄侄孙女韩皇后去世后,宋宁宗在杨贵妃与曹美人之间选择皇后时,韩侂胄支持曹美人,而宋宁宗坚持立杨贵妃为后。杨皇后上位后,对韩侂胄怀恨在心,与主和派史弥远勾结,形成倒韩集团。1207 年农历十一月三日,韩侂胄在上朝途中,行至玉津园附近,被禁军将领夏震率领的百余名壮汉拖入夹墙内槌杀。
韩侂胄死后,金朝与南宋议和,坚持讨要韩侂胄的首级。韩侂胄一党溃败,南宋朝廷已被杨后与史弥远一党所控制,他们命人劈开韩侂胄的棺材,割下头颅,装在匣子里送到了金营。并接受了金朝提出的苛刻条件,签订 “嘉定和议”,南宋再次屈膝降金。那些曾被韩侂胄打击的反对北伐者,此时也对其落井下石,更是将韩侂胄一党尽数贬黜,杀韩党重臣十余人。当时的人评价到:韩侂胄是“身陨之后,众恶归焉”。因为韩侂胄死了,不能说话了,就把北伐以来所有的错误都按在了韩侂胄的身上。

临安城内,原本反对北伐、党禁的太学生纷纷为韩侂胄鸣不平。还有人题诗表示不满:“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宗冤仇共戴天。晁错已诛终叛汉,於期未遣尚存燕。庙堂自谓万全策,却恐防边未必然。”这是将韩侂胄比作七国之乱时被汉景帝冤杀的晁错,以及荆轲刺秦中为刺杀秦王壮烈献身的樊於期。可见,人们是同情韩侂胄的遭遇的。开禧北伐之后,金人得到韩侂胄的首级,也没有肆意侮辱,反而在进行安葬后,给予韩侂胄谥号“忠谬侯”,取“忠于谋国,谬于谋身”之意。
而韩侂胄生前打压的理学家们,为报私仇,著书立说抹黑他,导致他的事迹被掩盖,只留下负面评价。韩侂胄生前事迹被逐渐掩盖,只剩下“冒定策功”、“植党擅权”、“邀功生事”等负面评价。元朝修《宋史》的时候,参照南宋编纂的《中兴四朝国史》而将韩侂胄编入了奸臣列传,史弥远反倒得以善终,死后名声虽然不好却没有进入《奸臣传》中。
明代李东阳对《宋史》将韩侂胄列为奸臣、史弥远未入奸臣传表示不满,他评价到:“议和生,议战死。生国仇,死国耻。两太师,竟谁是?”把史弥远和韩侂胄的事迹放一起,谁是谁非一目了然。近代史学家邓之诚也指出,韩侂胄的所作所为 “不尽如宋史所诋”,说他权奸误国,“不免门户道学之见”。
韩侂胄位极三公,列爵王公,担任“平章军国事”,可越过群臣,直接帮宋宁宗做决策。宋朝祖宗家法外戚不得干政,可韩侂胄却与南宋皇室亲上加亲。他虽有专权之嫌,但其力主北伐、抗击金朝的决心与行动,不应被简单否定。他的悲剧结局,既是个人政治斗争的失败,更是南宋朝廷腐朽、党争激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