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我赖上你啊?”门口的女兵笑盈盈地看着我,说话间把手里的军挎包往地上一放。
我愣了足足两秒,脑子有些转不过弯,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赖……赖上我?你开什么玩笑?”
她抿嘴一笑,抬脚走了进来,顺手推上门,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事情还得从1974年秋天说起。
那年九月,我刚提了干,从三连的普通战士变成了二排的排长。
提干后的第五天,我就向连长请探亲假。
四年没回家了,心里早就挂念得紧。
父亲在信里提过好几次,说家里地里的活儿忙不过来,弟弟妹妹还小,母亲身体也不好,让我能回去就回去一趟。
更让我头疼的是,信里还三番五次暗示我该把婚事定下来。
可那时候我才21岁,连恋爱都没谈过,哪想过婚事。
连长听了我的请假理由,二话没说就批了。
走之前,司务长还特意给我补发了两个月工资,预支了一个月,说是让我带些钱回家用。
“回了家可别光顾着享福,别的事儿也得抓紧办啊。”
他嘴里打趣着,我脸一红,连忙摆摆手:“司务长,您别开这种玩笑。”
说完,我们俩都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挎包,揣着通行证,坐上了去火车站的老解放卡车。
一路上,车窗外的山川田野飞快地掠过。
我心里又兴奋又紧张。
四年没回家了,不知道弟弟妹妹长高了没,母亲的身体怎么样,家里有没有什么大事。
两天两夜的路程,转了三趟车,最后又步行了七八里路。
当我站在家门口,看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土房子时,心里涌起的激动劲儿差点把眼泪憋出来。
我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母亲开的门。
看到是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眼圈一红,嘴里却埋怨着:“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这几年你都上哪去了,信也少见一封!”
我挠了挠头,笑着说:“不是忙嘛,这不一有假就赶紧回来了。”
母亲一边拍我的胳膊,一边喊着父亲的名字。
父亲从屋里出来,看到我,咧嘴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去村里的小卖部买酒了。
晚上,父亲倒了两杯酒,递给我一杯,喝了几口后,他忽然问:“你小子有对象了吗?”
我一愣,赶紧摆手:“爸,我才多大啊,哪想这些。”
“人家小敏比你还小呢,听说已经是排长了,干得比你小子利索多了。”
父亲说完这话,又喝了一口酒。
“小敏是谁啊?”
我听得莫名其妙。
父亲瞪了我一眼:“还能是谁?我老战友的女儿!人家和你一样是当兵的,前几天托人捎话,说她最近在这边驻训,问你在家不在家。”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尴尬。
父亲这是打算给我介绍对象啊。
可我没往心里去。
第二天一早,母亲喊我吃早饭。
正吃着呢,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我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心想这大清早的谁会过来?
拉开门一看,一个穿着军裙,戴着无檐帽的女兵站在门口。
她皮肤白净,眼睛乌亮,嘴角带着笑,一手提着军挎包,一手扶着门框,看上去带点俏皮。
“你是……?”我愣愣地问。
“我走了快五里地,你就这么欢迎的吗?”
她看着我,语气轻快。
我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让开门,把她请了进去。
她走进屋,看了看四周,问了一句:“你住哪间房啊?”
我指了指东屋,她二话不说就推开门走了进去,随手把挎包往床上一扔,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叫李敏,我爸是你爸的老战友,你应该听说过吧?”
她一开口,我就知道了。
这就是父亲嘴里说的那个“小敏”。
她性格开朗,说话直爽,一点也不拘束。
她一边喝着我倒的水,一边聊着她的部队生活。
她说训练的时候摔了一跤,整个连的女兵都笑她,说她摔得像只青蛙。
又说伙食不好,她就从家里带腌菜去改善伙食。
她说得滔滔不绝,我听得津津有味。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她身上,衬得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青春的气息。
快中午的时候,母亲喊我们吃饭。
李敏吃饭的样子很随意,一点也不拘谨。
她一边吃一边夸母亲的手艺好,还说比部队食堂做得强百倍。
父亲听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饭后,父亲陪她聊了几句,她说下午还要回部队,就起身告辞。
我送她到村口,她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我说:“你床头那本《牛虻》,借我看看吧,回头还你。”
我一愣,还没答应,她已经跑回屋里拿了书,朝我挥挥手,“谢啦,等着我还书啊。”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渐远,心里竟有点怅然若失。
探亲假很快就结束了。
临走那天,父亲塞给我一封信,说是李敏托人带来的,让我路上再看。
我坐在火车上拆开信,看到她写的字迹,心头一热。
信里说,她暂时调去别的部队,等有机会再见。
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见过面。
几年后,我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同是军人的老乡。
我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祝福。
偶尔翻到那本《牛虻》,看到书页里夹着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人生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愿你我都能珍惜。”
几十年过去了,每次回忆起她,都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坐在我床沿上,笑着和我聊天的情景。
她的开朗,她的真诚,还有她留给我的那些话,始终是我心底最温暖的记忆。
“你就不怕我赖上你啊?”
你看,这句话,直到今天我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