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陈晖,编发/史乎文乎】
(注:为使得大家阅读流畅,文章包含虚构情节。)
1963年冬,我转入航校,开始了正式的飞行训练。
在航校,我先后飞了两种机型。这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初教六(我们自己研制的螺旋桨初级教练机)。在六七十年代,在部队,绝大多数飞行员,刚开始训练时,都是先飞的初教六。初教六操作性、安全性都很好,可以做各种特技科目,比如横滚、盘旋、俯冲、筋斗等等。光阴似箭,到今天,转眼六十多年过去了,回想起当时飞初教六时,做的那些高难度动作,我的心里,还真是有些自豪感(如今已年过八旬的我,对飞机,还是有一种深深的情怀)。
经过为期半年的飞行训练后,1964年7月,我顺利毕业,被分到机场飞行团二大队(当时,我们飞行团有三个大队,分别是飞行一大队、飞行二大队、飞行三大队),成为了一名飞行员,每月52元的工资(52元在当时,已经是一笔“巨款”)。但跟地勤、后勤不一样,虽然是干部,但我们飞行员吃饭,还是不用交伙食费(在当时,我们空勤灶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月75元)。虽然不用交伙食费,但当时年轻的我,按耐不住心中的感激,于是就按照干部灶的标准,每月交给组织12元,作为党费。
在二大队当飞行员的我,认真踏实地完成着每一次飞行训练和飞行任务。可以说,自1964年毕业来到飞行大队,到1985年停飞(在大裁军的浪潮中),这21年里,我执行的飞行任务和完成的飞行训练不计其数,但从未出过一次差错。而且,在这21年的飞行经历中,1970年8月,一次执行取样任务的经历,让我至今难忘。
1970年8月,我团接到取样任务。取样的任务,不仅在我师是第一次,而且在歼击机,也是第一次(第一次试验时,是伊尔-14取样,据说机组人员在上飞机前,就事先交代好了一切,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接到任务后(任务交给了我们二大队),不仅是我们二大队,就连师里,也不清楚任务的具体情况(因为是第一次,没有经验)。
但不清楚归不清楚,在接到任务的那一刻,我们二大队全体飞行员,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最后,我们大队长和政委,在经过讨论后,决定由副大队长(姓吴)带头,然后挑选几名飞行技术精湛,飞行经验丰富的飞行员(我也有幸被选中),一起完成这次任务。虽然知道这次任务很危险,但被选上后,我的心里除了忐忑、紧张,更多的是激动,因为这无疑是一次为我们飞行二大队、为我们飞行团争得荣誉的最好机会。
人员敲定后,接下来进行的第一步,就是要先把飞机转移到西北去。但因为是西北高原,我们都没有去过,再加上对天气、地理等因素都不了解,距离又远。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二大队整整做了半个月的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后,1970年8月中旬,我们从机场起飞,于8月21日到达马兰。到达马兰后,我们立即投入到了紧张的准备工作中。在此期间,几位大首长,也对我们下达了任务,提出了要求,进行了鼓励,使我们都充满了信心,保证一定圆满完成任务。同时,也是到了这时候,我们才彻底知道了这次取样任务的全部细节。这是一次定型试飞,取样是在爆炸后一定时间内(太早冲击波强,光辐射射线强;太晚高度太高,飞机够不着),飞入烟云,完成取样。
以前取样都是在外围,也能得到结果,但这次不一样,是直接进入(第一次),允许照射剂量,国外是50伦,我们是30伦(据说短时间内对身体影响不大,但结果究竟如何,当时还是未知数)。但无论怎么样,当时包括吴副大队长在内,我们所有人,都是抱着一定要完成任务的信念。同时,为了增加任务顺利完成的可能性,从到达马兰的第一天开始,我们每天早晨都会练习带着全头盔跑步,练习快速掉面板,要求两分钟之内取下来。
最终的名单确定后(又进行了一次筛选),我们紧接着就投入到了空中模拟训练。第一道是向南爬高,第二道是向东北经罗布泊上空(这是穿云地段),第三道是向西返回,直接着陆。由于每个人的爬高方法不一样,有的第一道就爬到了高度,有的第二道才爬到,不统一,再加上到了高度保持不住才下来,高度也不一致。最后,负责现场指挥的各位首长,在经过研究讨论后,统一了爬高方法和爬高高度。
同时,还特别强调了一点,那就是爬高高度,是越高越好。因为蘑菇云是逐步升高的,爆炸后的四十分钟,上升高度到底是多少,还是未知数(而且,只有烟云顶部才是真正的烟云,下面都是尘土)。最后,经过我们研究讨论、试飞后,都基本达到了要求。除了我们飞行员,这次任务对机务保障的要求,也是很高的,尤其是座舱密闭性,要求关闭供气开关飞行(防止放射性烟云微粒进入座舱)。
因此,机务人员就要想方设法地解决气密性的问题。最后,经过讨论后,确定了在地面加压五分钟不减压的方法(后来在执行任务时,这种方法确实达到了标准,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同时,轰六机组也进行了模拟训练,说实话,他们的压力比我们大,主要是要求必须投到靶心上空中央。而这,则全要看领航员的测量计算和修正,是容不得出现一点差错的。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执行取样任务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那天,我们飞行员进场接收飞机时,看到机身上到处都是胶布,特别震撼(都是各系统、各部门,为了试验用的)。随后,我们穿好补偿衣,全头盔,外罩白色衣服后(以减轻光辐射),就上了飞机,准备做最后的准备。
终于,在听到一声巨响后(当时,由于飞机机尾朝向场区,再加上坐在飞机里不能转头,所以我们根本看不到烟云,只能听声音),我们按照计划,开车起飞了。起飞后,我看见东南方向的烟云,是玫瑰红色。随后,我们按照预计航线爬高,因为我是第四架,要求高度更高。烟云向东移,指挥所引导穿云的航向,我在16000米的高度平飞,保持状态。在快要进云时,我又带了一点杆,使得高度升得更高了些,此时,只见云中一片红色,显得座舱仪表板也有些发红。
随后,在完成取样后,我下降了高度,但此时,我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担心是否圆满完成了任务,取的量到底够不够。就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我驾驶着飞机返回着陆(油量有限,只能飞一次)。着陆后,试验人员取走了试竿,而我们飞行员,则是立马进入清洗间。在清洗间洗完澡后,试验人员告诉了我们每个人取的剂量,说任务完成的很出色,给我们记了集体二等功。当时听了试验人员的话,我们心里是真高兴,这次,终于给我们团、给我们二大队争光了。随后,我们几位飞行员,便被送到部队医院进行观测、检查,在确保我们身体没有出现异常后,接着又用飞机,把我们送到临潼疗养(后来回到部队的两年内,我们每个月都会到部队医院,检查一次身体)。
说实话,这次取样任务的危险性,是很高的。因此,在七八十年代,做飞行员的家属,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比起一般军嫂,要有更多的付出和牺牲。不说执行任务在外,就是在平时,飞行员也是不能随便回家的,每周只能在家住一个晚上(星期六)。而且,要是在星期六遇到了飞行训练和值班任务,错过也不能补休。
因此,在七十年代,按照我的经验来看,飞行员跟他们的妻子,一个月能见上一次面,就是万幸了。要是遇上外出执行任务(就像我们这次),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一面,就更不用说帮妻子带孩子,分担家务了。所以,从买粮买煤,操持家务,再到抚养教育孩子,以及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她们都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和承担。
除此之外,作为飞行员的妻子,更是常年都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在七十年代,飞行员可是高风险工作)。飞机一响,飞行员上了蓝天,家属那颗牵肠挂肚的心,也就随之跟着上了天。什么时候飞机返航,最后一架飞机落地,看到停飞信号弹一打,她们那颗悬着的心,才算终于落了地。飞行员在进行飞行训练时,如果听到消防车一响,看到救护车拉着大夫跑向机场,家属们就立马变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是谁家的丈夫出了事。
如果再看到首长的小车,停到某家飞行员的门口,那么这家的天,就塌了。因此,在当时,飞行员家属中也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当了军嫂是奉献,可当了飞行员的军嫂,只有担惊受怕。都知道,飞行员吃的空勤灶伙食好,有时候巧克力糖吃不完,会带回去一些给家里人分享。每每到此,家属们就会苦笑着调侃说:巧克力好吃,这军嫂难当。
而我的老伴(这些年,真是苦了她了),在随军的十几年里,从未抱怨过一句。同时,为了让我能全身心地飞行,不管是家里的家务活,还是照顾孩子,亦或是工作上的困难,她都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而且,因为飞行训练紧张,我们两个孩子出生时(一儿一女),我都没能陪在她身边,孩子们有几次生病住院,也都是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的照顾着。
我的老伴,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个子也不高,但她却用这一副小小的身躯,撑起了我们整个家,让我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地完成每次飞行训练和飞行任务。因此,在这里,我也可以自豪地说,飞行员的家属们,你们都是好样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