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债务是压在人心上的一块巨石，但几乎没人能想到，一个小小的棺材铺，竟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我叫李长青，今年48岁，是江南小镇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1998年那年，我刚从大学毕业，正准备在上海一家外企大展拳脚。那时的上海，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人心痒痒的。可就在我准备租好房子的前一天，一个电话把我打回了原形。
电话是我姐打来的，说父亲的工厂破产了，欠下一屁股债，整整30万。那个年代，30万可不是小数目，足够在县城买两套房子了。
“回来吧，爸都快被债主逼疯了。”姐姐在电话里哭得喘不过气。
坐在回老家的长途汽车上，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心里五味杂陈。汽车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镇上，一下车就听见有人叫我：“长青，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放眼望去，是我父亲的债主周老板。他是镇上最大的丧葬店老板，做这一行二十多年了。在我们这个小镇上，但凡红白喜事，都要经过他的手。
“周叔。”我低声叫了一句。
“别叫周叔了，现在是债主债户的关系。”周老板点了根烟，“不过我这人讲究个善缘，你爸这些年对我不错，所以我给你们一条活路。”
那天晚上，在周老板的丧葬店里，他给了我一个选择：在他新开的分店棺材铺工作来抵债。月薪两千，每月一千五用来还债，剩下五百养活自己。
“爸，我不同意！”姐姐一听就急了，“让长青去棺材铺，这不是毁了他吗？”
父亲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抽着烟。我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我接受。”我站起来，“但周叔要答应我，在我还清债务之前，不能找我父亲的麻烦。”
“好，你小子有担当。”周老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就这样，我成了镇上棺材铺的店员。消息一传开，整个镇子都炸开了锅。
“这李长青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大学毕业不去大城市发展，回来守棺材。”
“可不是，听说他女朋友都跟人跑了，这下更得打光棍了，哪个姑娘敢嫁给守棺材的？”
流言蜚语像秋天的落叶，纷纷扬扬地飘进我的耳朵。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守在店里，打理着那些冰冷的棺木。
每天早上，我都要把店门口的香灰扫干净，然后把门口的长明灯擦得锃亮。阴天下雨的时候，要检查棺材有没有受潮。夏天天热，还要撒点石灰，以防虫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那个老人的出现，打破了生活的平静。
起初，我并没在意。江南小镇的清晨总是带着薄雾，那个老人就像雾中的一抹影子，每天准时出现在店门口。他总是穿着一件发白的蓝布中山装，整整齐齐的，一看就是个讲究人。
他来买的永远是最普通的纸钱，一块钱一沓，每次买两沓。不多不少，雷打不动。买完就走，从不说话，但眼神却总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一连三个月，风雨无阻。我开始留意这个老人，他的腿有点跛，走路时一瘸一拐的，但腰板挺得笔直。明明是来买纸钱，却总给人一种很有尊严的感觉。
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老人家，您年纪这么大了，天天来买纸钱，是为了谁啊？”
他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然后微微一笑：“为了救不了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的匣子。二十五年前，我才八岁，母亲带我去赶集。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母亲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转弯处，一辆大卡车失控冲了过来。
那一刻，我只记得有人把我狠狠推开，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醒来后，我躺在医院里，母亲永远离开了我，而外公，也从那天起就失踪了。
回忆戛然而止，因为老人突然倒在了店门口。
“老人家！老人家！”我慌忙扶起他，发现他浑身发烫。赶紧叫来三轮车，送他去了镇医院。
在医院里，护士帮忙整理老人的随身物品时，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他的布包里掉了出来。我弯腰捡起，顿时如遭雷击。
那是一张我和母亲的合影，是在外公家照的。照片背面还有mother亲的笔迹：“长青八岁生日，永远记住外公的模样。”
我抬头看着病床上的老人，潸然泪下。原来，他就是二十五年前在车祸中失踪的外公。当年为了救我，他不仅失去了一条腿，还因为重伤失忆，流落他乡。
“外公，您早就认出我了，是吗？”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是的，半年前我就认出你了。可我没脸见你，当年没能救活你母亲，我……”
“外公，您救了我啊！”我握住他的手。
就在这时，周老板推门进来了。他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老李，是时候告诉他真相了。”
原来，当年外公流落到邻镇后，是周老板收留了他。后来外公慢慢恢复了记忆，但因为愧疚，始终不敢回来。而我父亲这些年四处借钱，就是为了寻找外公的下落。
周老板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木盒子：“这是老李这些年来买纸钱的钱，他说一定要存够30万，才有脸见你。”
我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现金，一共30万，刚好是父亲欠下的债务。
“这25年，我每天都在等这一刻。”外公颤抖着说，“就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外公要天天来买纸钱。那不是为了祭奠，而是为了见我一面，为了攒够赎回我们家的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