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上海作协一级作家叶永烈的科幻小说风靡全国。此外,他还是科普丛书《十万个为什么》的主要作者,更是当代纪实文学大家,一生出版的各类作品超过3500万字。
三年前的2020年5月15日,叶永烈在上海病逝,一代文豪80岁谢幕。
八十年代中期,叶永烈开始由科普和科幻作品创作转向纪实文学创作,把文笔和目光投向当代历史人物。
他的纪实文学轰动一时,尤其是一系列高质量的重大政治题材作品,使他声名远播。
(作家叶永烈)
叶永烈采访出狱后的陈伯达,颇费一番努力。
他用一句话扣开了陈伯达本来打算封闭的心灵窗口。顺利为访者与被访者的正常交往打开了通道。成为对陈伯达从刑满到去世,人生最后十年的唯一采访者,也为此留下不少轶闻趣事。
他最后一次采访陈伯达,是在1989年中秋节。那天,陈伯达送给叶永烈一幅字:“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
这也是陈伯达生前最后一幅书法笔墨,一周后,他因心肌梗塞离世。
1988年10月的一天,公安部在北京一家医院病房里宣布陈伯达刑满释放。当时,陈伯达因急性前列腺肥大症正在住院治疗。
远在上海的叶永烈闻讯后,很快赶到北京,准备对陈伯达进行采访,为写作《陈伯达传》积累第一手素材。
凡是经历过那个特殊岁月的人,都知道陈伯达的“大名”。虽然他当时一再谦称自己是“小小老百姓”,实际却是权倾一时政治风云人物。
他原本就很少接受记者采访,尤其是在经过多年监禁的晚年,巴不得有一个安静的生活。
到北京后,叶永烈没有冒昧直接去见陈伯达,而是先采访了陈伯达的前后几位秘书,以及他的老同事、子女、警卫等。
就在叶永烈迂回外围采访时,陈伯达就已经知道了。他认为,像他这样的人,还写什么“传”?他说:“往事不堪回首,还是免了吧”
朋友们把陈伯达放的口风转告了叶永烈,但叶永烈仍要求跟他见面谈谈。
叶永烈觉得,自己有把握劝陈伯达接受采访。因为他不是那些追求奇闻轶事的“小报”记者,而是把对于“文革”历史的采访作为一项严肃研究工作来做的纪实作家。
陈伯达是特殊年代中的重要政治人物,对于陈伯达的采访,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抢救历史当事人头脑中的珍贵史料。
再者,叶永烈并不想刻意为陈伯达写传,而是想透过对这样一位特殊人物的人生道路介绍,反映中国当代历史上的一段经历,借昔鉴今。
叶永烈说,他对《陈伯达传》,已经作了十年后出版的准备。但是,考虑到陈伯达刑满释放时已是风烛残年,因此对于他的采访,在时间上刻不容缓。
而陈伯达也知道,纪实文学作家叶永烈的采访,势必要触及到他极不愿意回顾的那一段历史。为此,他很明确地表示:
“公安部要提审我,我作为犯人,只得回答他们的提问。叶永烈要采访我,我可以不理他!”
(陈伯达)
但叶永烈做了充足的采访准备。他找到所有能找到的陈伯达文著全部读了一遍,还找到一些相关陈伯达的档案资料,记录整理在心中和笔端。
来到北京后,叶永烈纠结见面时应该怎么称呼陈伯达才妥?
因为陈伯达刚刚刑满释放,如果按过去的习惯叫伯达同志,显然已经不合适。
如果叫他伯达先生,也有些不伦不类。
1988年陈伯达84岁,叶永烈48岁。从年纪上,叶永烈属于晚辈。于是他决定称呼“陈老”。因为中国人对年长者都爱称“老”,以示敬重。
叶永烈认为,陈伯达有着双重身份:他是历史的罪人,自己在写及特殊年代时,将以批判的目光对待他;同时他又是历史的当事人,是自己的采访对象,应该尊重他。
叶永烈去见陈伯达那天,由于事先打好招呼,尽管陈家大门紧闭,但陪着陈伯达生活的儿子陈晓农,知道叶来了,及时开了门。
陈伯达住处比较宽敞。在陈伯达被打倒之后,毛主席曾说过在生活上不要苛待他。所以陈伯达即使在秦城监狱,也生活得不错。刑满出狱后的生活待遇仍然不错。他家有客厅、书房、他的卧室、儿子和儿媳的卧室、灶间、卫生间一应俱全。
耄耋之年的陈伯达,即便在家中,也总是头戴着藏青呢干部帽子。这天他身穿铁灰色山装,蓝色鸭绒裤,衣服似乎比别人多穿一倍。但视力、听力都还不错。
他坐在沙发上,点头跟叶永烈打招呼。
因为事先知道叶永烈要来采访,也看过叶的一些作品,知道叶永烈的大致情况。
叶永烈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一见面他就说:“陈老,我早在1958年就见过你!”
陈伯达闻此很吃惊。随即用用一口浓重的闽南话说道:“哦,1958年,在什么地方?”叶永烈回答:“在北京大学。”
叶永烈说:在1958年5月4日,北京大学60周年校庆,陈老来到北京大学大膳厅,向全校师生作报告。
他告诉陈伯达,当时自己正在北京大学读书,坐在台下听了他的长篇报告。
叶永烈接着说:“当时,你带来了一个‘翻译’,把你的闽南话译成普通话。我平生还是头一回遇上中国人向中国作报告,要带‘翻译’的。”
叶永烈诙谐的话,让陈伯达听得哈哈大笑。
于是,原本可能是比较尴尬的采访见面,被叶永烈机智地用旧事调侃换来了融洽的气氛。
接着,叶永烈用轻松的语气向陈伯达说明了来意。
其实,陈伯达事先已经知道。于是他引经据典打开了话匣子,说:“列宁不相信回忆录···”
叶永烈当即答说:“我不是为你写回忆录,我是希望你能够答复我的一些问题。我研究过你的著作,也查阅过你的专案材料,但有些问题不清楚。你是历史的当事人。你慢慢地说,愿意说多少,就说多少;愿意谈什么,就谈什么。我相信你对我的谈话是会很有价值的。”
陈伯达思索了一下,没作正面答复。而是反过来问他一个问题。
他说,你有没有看过我写的关于孔子的文章?
叶永烈知道这是陈伯达在考他。便回答,看过,那是你到延安以后写的。毛主席读后,还为你的文章写了三封信,其中的两封是由张闻天转的。
陈伯达对此回答显得很满意,证明叶永烈的确研究过他以前的著作,并非随便说说。
叶永烈见陈伯达兴致很高,就趁机问他,你是怎么会成为毛主席秘书的?
这是叶永烈事先早就准备好的采访切入点。
后来,叶永烈回忆,自己当时选择了一个陈伯达最乐于回答又最能回答的问题作为切入点。假如问他是“怎么与林彪勾结”的问题,估计非砸锅不可。
如同叶永烈预料的一样,陈伯达非常乐于回答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他款款说起了自己是怎样进延安,怎样第一次见到毛主席,怎样在一次座谈会上发言,怎样引起主席的注意,毛主席怎样在那天留他吃饭等经历···。
叶永烈知道,陈伯达实际上已经在接受了自己的采访。他所说的一些情况,是档案或文章中所没有过的,是很重要的回忆。
叶永烈赶紧拿出了笔记本,然拿出录音机,放在他的面前。
陈伯达一见录音机,有点紧张起来,说:“我们随便聊聊可以,不要录音”。
叶永烈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在“随便聊聊”中,说了很多叶永烈想要了解的历史。
这些“随便聊聊”,在叶永烈看来,是大有史料价值的。
后来,在叶永烈的争取下,陈伯达也同意了他进行录音。
在第一次采访结束时,叶永烈希望给陈伯达拍些照片。
陈伯达一听直摇头。说他平时就不爱拍照,何况现在这种处境之中,更不拍照。
叶永烈却以为,失去为他拍照的机会,极为可惜。便说,“随便拍拍”吧。
陈伯达不表态,实际是默许了。叶永烈就拿起照相机,拍了起来。
陈伯达木然坐着,毫无表情。见他拍了几张之后就说:“够了吧!”
此后,叶永烈又多次次次采访陈伯达。双方也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有时陈伯达精神不错,会一口气讲述四小时也不疲倦。
但毕竟年岁大了,往事记得住,眼前的事会瞬间忘掉。
有一天结束采访,叶永烈向陈伯达告别时,他忽然喊住,说有两点补充。
叶永烈站住了听,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要作哪两点补充。只得说,你翌日早上来,我再告诉你。
可是,第二天清早叶永烈来到他家,他居然连昨日所说有两点补充这事也忘了,说自己没讲过作什么补充。
期间,陈伯达曾托叶永烈回上海帮他查阅他平生的第一篇、也是惟一的一篇小说资料。叶永烈真的给查到了。
他给陈伯达带去复印件,念了一遍。陈伯达非常高兴。可能那篇说勾起他许多回忆,他很兴奋地谈了起来。
1989年中秋节,叶永烈再次去他家采访。那天,陈伯达兴致颇高,叶永烈也拍到了一张他大笑的照片。
但七天之后的9月20日,85岁的陈达在吃中饭时突然心肌梗塞死去。
1989 年5 月,叶永烈完成了《陈伯达传》初稿,他本来想请陈伯达本人审阅全稿,但陈伯达因年迈体衰不能读这样的长篇,而是对叶永烈说:“相信你会如实地写。相信你会写得好。”
陈伯达去世后,叶永烈又补写了《陈伯达之死》等内容,在1989 年10 月3完成全书初稿。
1993 年11月,《陈伯达传》经若干修改后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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