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同光三年(925 年)九月,李存勖派长子、魏王李继岌率六万唐军征讨前蜀。短短两个月,唐军便攻破前蜀都城,前蜀后主王衍出城归降,割据蜀地十八年的前蜀宣告覆灭。后唐迅速拿下地势险要的蜀地,令天下震动,南方各割据势力人心惶惶,生怕被李存勖盯上。
李存勖彼时满心得意,觉得平定天下近在咫尺。可灭蜀刚过三个月便出了乱子,先是魏博牙兵再次反叛,引得河北各州纷纷响应。接着被派去平叛的义兄李嗣源被人裹挟称帝,还在女婿石敬瑭的建言下,出兵争夺中原。
李嗣源进军顺遂,所到之处众多大军倒戈相投。局势危急,连李存勖宠信的伶人都叛变了。皇宫被大军围困,尽管李存勖依旧勇猛,可终究寡不敌众,最终在兴教门丧生。彼时为同光四年(926 年)四月,距其灭后梁称帝刚好三年。
李存勖离世后的千百年间,无数人对其结局深感惋惜,也不断反思他身死国灭的缘由。他曾打下五代时期最为广袤的疆土,是最有机会一统天下之人,最终却落得悲惨下场。有人觉得是时运不济,有人认为是伶人祸乱致其败亡。
李存勖和汉文帝不同,他并非醉心励精图治的传统帝王,反倒贪图享乐、骄奢淫逸,还痴迷音乐。可这不足以解释他迅速走向崩溃,历史上比他更荒淫的帝王不少,人家也没像他这个开国皇帝一样三年内就垮掉。
在对伶人恩宠有加之时,不仅成功灭掉岐国与前蜀,还将南征之事提上谋划日程,如此这般,哪里能看出有衰败的迹象?
翻阅史书可知,李存勖快速走向崩溃,究其原因是背离了自身的基本盘。通常而言,背叛基本盘之人,终将遭到基本盘的反噬。李存勖的失败就在于一味打压河东勋将这些基本力量,只知强硬施压,不懂安抚,硬生生把他们逼上了反叛之路。
最初对后梁藩镇的处置方式别具一格。李存勖没有逐个城池攻打,而是冒险突袭朱友贞。为获取后梁旧臣支持,他全盘接纳后梁官员,还跑去祭拜朱温陵地来赢取民心。虽打着复兴大唐旗号,却拜大唐掘墓人,操作奇特,后梁各地藩镇仍在后唐主政。
后唐灭掉后梁之初,从实际情况来看,后唐境内的地方势力大多依旧是原来后梁的势力。这就好比只是换了个旗帜,表面有变化,而内在本质其实并未改变。
客观来讲,李存勖重用后梁旧臣不过是一时之策,后续必然会逐渐剥夺他们的实权。就像政权稳定之后,李存勖便大规模地更替节度使,短短四年间,后唐的藩镇节度使几乎全被换过,部分节度使甚至一年一换。
这样一来,李存勖对地方藩镇的掌控能力逐渐增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藩镇迟早会被李存勖纳入掌控之中,其对藩镇的影响力正稳步提升。
李存勖为扩张权威,大量派遣宦官到各地监军。此时,从李克用时代就征战的老将勋贵们心生不满,藩镇节度使更替时没轮到他们。像李存勖弟弟李存霸等宗亲虽任昭义、天平、河中三军节度使,却未赴任,仍居京城,藩镇实权在监军宦官手中。
这可是后唐的宗室成员。反观当年跟着李克用父子四处征战的河东老将,几乎没得到什么好处。能当节度使的,要么是像李存审这种长期追随李克用的义子,要么是在灭后梁前后立功的安元信等人。就连李存勖的女婿宋廷浩,他也不放心,仅让其担任石州刺史。
在李克用掌权时,为激励手下将领,他承诺所有将领皆凭借军功授予刺史之职,要是功劳足够大,成为一方节度使也有机会。这一举措让众多中下级将领为其拼死效力,皆盼能借此实现阶级跃升。
李存勖却自行阻断了激励将士的路。他大肆裁撤官员,还重用伶人、宦官,竟让两个伶人出任刺史。如此赏罚失当,令追随他多年的老将和亲兵极为愤懑。虽有人进谏,可他认定伶人和宦官不会危及皇权,执意任用。
从古至今,改朝换代的实质多是利益集团的更迭。河东的那些藩镇,长久以来追随李存勖四处征战,说白了不就是想借此捞取财富,实现自身阶级的向上跨越嘛。
任用后梁旧臣来稳固政权倒也说得过去,然而随着政局渐稳,河东那些老臣不但没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反倒处处被打压。反观那些毫无功绩的伶人竟能封侯拜将,宦官也威风八面,这怎能不让人憋屈。
同光三年(925 年)年初,李存勖经一系列人事任命,替换掉近半由后梁降将掌控的藩镇。新任命的节度使,部分是后唐宗室名义上遥领,部分是李存勖安排的宦官与亲信,凭军功得以晋升为节度使的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人。
李存勖可谓亲手打破了李克用时期军官升迁的规矩。就算有人能当上节度使,权力也会被宦官监军分走。这导致从亲军到藩镇,军中上下都对李存勖积怨已久。后唐中下层军官不满,连为他征战多年的河东老将也都纷纷离他而去。
众人陆续开始与李嗣源接触,他在军中威望仅次李存勖。李嗣源不仅在军中声誉颇高,还和各节度使关系紧密,军中人脉错综复杂。像沧州节度使赵德钧是他亲家,平卢军节度霍彦威、天平军节度符习等实力派也和他交情不浅。
李嗣源身边已然集聚起能威胁李存勖皇权的力量,若放任不管,李存勖的皇位恐被颠覆。然而李存勖缺乏长远目光,过度迷信武力,认为李嗣源翻不起大浪,固执地选择压制,直接将其软禁,反倒为李嗣源积攒了名声。
若李存勖知晓平衡与分化之法,本应逐步瓦解李嗣源周边势力,安插己方力量以分化其实力。还可提拔与李嗣源有嫌隙的功臣及其子弟,还有未被其拉拢的中下层将领,以此消除隐患,可惜他均未实施。
与打压河东老将的做法截然不同,李存勖对一众后梁降将极为信任。他不仅让降将们继续享受高官厚禄,还赐他们姓名,视其为心腹。这使得河东旧臣愈发心寒,昔日的对手依旧荣华富贵,为后唐立下赫赫战功的战将却遭猜忌、受打压。
那些后梁降将并非真心归顺李存勖,只是迫于形势罢了。这帮老谋深算之徒,乐得李存勖善待自己,就等天下生变时伺机兴风作浪。后来李嗣源进攻,他们不是开城门迎敌,就是杀监军响应,足见李存勖的安抚举措毫无成效。
后唐时期,不仅将领对李存勖心怀不满,底层士兵的生活也十分悲惨。李存勖生活奢侈,对下属盘剥严重,还抢夺底层军士的妻女。即便天灾不断,他依旧毫无节制地游猎,全然不顾士兵死活。
李存勖每日沉迷于声色犬马,却丝毫不知众多底层士兵生活困苦,为了生存只能无奈卖妻卖子。军士们对他的统治满心怨恨,只差有人带头就会起来反抗。在魏博军哗变前,李存勖已把自己称帝的根基得罪殆尽。
自上往下看,也就宦官与伶人仗着李存勖赋予的权力嚣张跋扈,其他人都遭到打压。河东老将身为统治核心却不受重用,终日惶恐;中下层军官没了凭军功晋升的途径;底层士兵在天灾人祸下生计艰难,还有心怀异志的后梁降将。
李存勖虽仅用两个月就平定前蜀,令四方臣服,表面上风光无限。然而实际上,他的统治早已摇摇欲坠,就如同一个被点燃引信的炸弹,只缺那最后让其爆炸的关键节点。
五代的政权本质上由军阀建立,军队是统治根基。不能让藩镇军权威胁皇权,需寻平衡,可这平衡极难把握。李存勖低估藩镇力量,一味压制不可取,只强硬打压不给予好处不行,一番操作将根基推向对立面,败亡是必然。
同光四年(926 年)二月,魏博军士兵皇甫晖输钱后心有不满,便勾结其他士兵发动哗变,犹如点燃导火索。不满李存勖的河北各州迅速响应。李存勖本打算御驾亲征,经大臣劝阻,改派元行钦前去平叛。
元行钦屡次战败,经人劝说,李存勖派李嗣源去平叛。李嗣源刚到魏州,就被亲兵胁迫称帝。元行钦怕被李存勖怪罪平叛不力,在旁怂恿,其女婿石敬瑭也多次建言,于是李嗣源变被动为主动,称帝后挥师南下。
李嗣源一声号召,那些一直追随李克用,却在李存勖麾下难展抱负的河东老将们纷纷响应。原本的后梁降将见有机可乘,马上添柴加火,刹那间局势大乱,各处皆燃战火。
听闻李嗣源反叛,李存勖本欲前往汴梁,凭借黄河天险展开反击。怎料汴梁已被李嗣源攻克,不满李存勖的唐军大量转投李嗣源。李存勖只好匆忙逃回洛阳,妄图东山再起。途中,亲兵也纷纷倒戈,他许以高官厚禄也无用,只能困守洛阳。
他并非毫无依仗,最后的指望便是伐蜀归来的李继岌大军。然而,在归途中,这支被李存勖寄予重望的队伍半路哗变。李继岌遇害,其他将帅转投李嗣源。李存勖对此一无所知,还计划逃出洛阳与之会合,以求卷土重来。
可还没等出门,向来受李存勖宠幸的伶人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竟倒戈相向。他率领大军将皇城团团围困,李存勖势单力薄难以抵抗,身负重伤后匆忙逃回皇宫,最终命丧于此。
李嗣源登上皇位后,也算是给了李存勖些许体面。他把李存勖葬进雍陵,还为其定下庄宗庙号,谥号为闵,这一谥号属于带有同情意味的平谥。
李存勖着实是个令人惋惜之人。他一生都投身于征战,满脑子想的就是灭掉后梁,却压根没考虑过,倘若真有一天成功灭了后梁,自己后续该朝着怎样的方向前行。
五代是个以下犯上成风的时代,若不解决藩镇问题,皇位难稳。李存勖意识到这点,却只知一味打压。政治讲究打压与拉拢并行,他虽骁勇善战,却高估自身作用,忽视团结各利益集团,未能分而治之。
李存勖由于没有进行长远规划,自身目光又短浅,未能对局势和自身发展有清晰认知与合理谋划,在一系列短视行为下,最终导致了自己的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