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五点，天还没亮，赵老太太身着练功服，又准时背着剑蹑手蹑脚下楼了，好歹人民教师退休，得讲点素质不是，酣梦中的邻居们都需要呵护。

楼道里黑，刚下了一层到二楼，赵老太脚踩一滩不明液体一个趔趄，幸好扶着楼梯栏杆。赵老太站定平复一下，掏出手机摁亮往下照了照，黑暗中看不清颜色。都是这一辈子改不了的求知欲，蹲下仔细看时，一阵风吹过，201住户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双瞪大的眼躺在门里的地板上死盯着赵老太，这一瞬间，赵老太也看清了地上红色粘稠的液体。

于是一到五楼，整个楼道的声控灯全亮了。

从业二十年的老刑警，队长张同见过的这种场面不要太多，感谢行业剧的普及，案发现场被保护得秋毫无犯。死者女性，三十岁左右，根据法医初步判定，生前未遭遇性侵，死因为锐器刺破股动脉，失血性休克死亡，遇害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

趁法医与物证处同事们继续采证的时候，张同和徒弟小刘向门外聚拢的围观邻居们简单了解情况。主要是询问，夜间有否听到异常响动，或见到可疑人员？

一众邻居们七嘴八舌，有几个觉浅的反映，半夜确实听见一声摔碎东西的巨响，报案人赵老太因为就住在楼上，和一楼的李大爷两人甚至还互相印证了摔东西之后的争吵和打斗声。

因为是搬来时间不久的租户，邻居们对201住的姑娘了解有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在响动声很快结束后，也就没人前往查看。

物证的同事把正在记录的张同叫过去，蹲在死者跟前，指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满屋都是翻动的痕迹，凶手是戴了乳胶手套的，后来在与死者打斗中一只手套被撕破，并曾经跌倒，在地板上留下血指纹。但说不通的是，这么重要的证据竟然被受害人在咽气前刻意抹花了。

就在张同的脑子像洗衣机按下启动键时，另一位物证的同事把装在透明袋子里的死者的身份证和手机拿过来给他看。

死者刘招娣，二十九岁，通讯记录里最后一通电话是头天晚上十一时许外卖员打来的，工作群里聊天记录佐证那时她刚加班结束到家。发生在外卖之后的最新的微信聊天记录却引起张同的警觉，因为在末尾被对方拉黑了，而聊天对象是死者的母亲。

向前翻，更早的聊天记录是春节前刘招娣主动发消息说春节在单位加班不回家过年，并有一笔2000元的转账，备注为置办年货。对方回复了一个“嗯”。

之后一直空白到三天前，刘招娣的母亲发来消息称招娣的弟弟离异后即将再婚，要求刘招娣取十万现金以作彩礼。刘招娣截图以前弟弟结婚时自己八万块的转账记录，并愤而拒绝，两人发生激烈争吵，母亲骂她忘恩负义并以死要挟。死者遇害当晚告知其母，现金已取好，让她第二天早晨自己来拿，用这最后一笔钱买断母女关系，两人再度爆发攻讦，最后互相拉黑。

张同立刻敏感意识到，这个可怜的姑娘是否前一天在银行提取大额现金时被人盯上，尾随入户作案？

他的思绪被门外突如其来的散乱的脚步声及随之而来的老年妇女的哭嚎声打断，原是刘招娣的妈如约而至，在门口她被拦住。看到现场取证工作已基本结束，张同示意放她进来，进屋后她被阻止靠近遗体，目光便在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屋里搜寻。

张同知道她在找什么。

老妇终于还是没忍住，止住哭腔问他，警察同志，我闺女给我准备了十万块钱让我今早晨来拿，你们见着没有？

张同强压住一阵反胃冷冷回复她说：“现场我们搜遍了，目前没有发现你说的钱。”

事实上，刘招娣到底取没取过这笔钱，这钱有否落入案犯手中，在证据完备之前，张同不敢妄下定论。经验再丰富，破案也不能靠直觉。

回到队里以后，张同第一时间安排同事调取刘招娣银行卡记录，证明她在前一天的确在柜台取过十万元现金。那么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调取交易银行附近的监控，摸排有无可疑人员。

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并无可疑人员出现在任何一帧画面中。

与此同时，另一组人员在案发小区附近的几个监控里提取到了嫌疑人清晰的体貌特征与行踪。

不到二十四小时，犯罪嫌疑人就被抓捕归案。

卢某强，二十六岁，无业，初犯，被抓的时候还在网吧里玩线上赌博。在审讯室，没用预审吓唬，自己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他说，自己前两天就是被网络贷平台催收催狠了，就琢磨着找个老点的小区看能不能入户偷点钱，或者实在不济偷点贵重物品换点钱花。那天，恰巧就抬头看见刘招娣住的二楼窗户没关，而一楼又有住户自己搭的棚屋。

结果那天夜里，卢某强笨手笨脚进屋后什么值钱物件都没翻到，打算溜号的时候还碰翻垃圾桶，把睡梦中的刘招娣惊醒并顺手摁开了灯。两人都吓一大跳，惊慌失措的卢某强掏出水果刀威胁她不许出声，并一步步倒退着准备从门口逃走。

谁想到，原本吓得筛糠的刘招娣忽然镇定下来，把手伸向枕头旁边一个书包。原本快退到门口的卢某强立刻折回去，猛力抢夺那个包，不曾想刘招娣直接塞到他手中，惯性之下一屁股墩在地上。

屁滚尿流爬起来的卢某强冲到门口，由于紧张一时打不开从里面反锁的门。这时刘招娣却从身后追上来，并奋力摔碎一个花瓶，扯住卢某强的衣服大喊抓贼，吓破胆的卢某强再次跌倒并爬起后掏出刀子胡乱捅了两下，逃之夭夭。

之后他发现两件事，一只橡胶手套不知啥时候扯破了，抢来的书包里满满的百元大钞。

卢某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反复絮叨，一点都不想伤害那个举止奇怪的姐姐。

说她勇敢吧，明明自己竹篮打水要落荒而逃了，却暴露现金并直接给他。

说她怯懦吧，打劫明明结束了她又舍命相搏，似乎要同归于尽。

卢某强想不明白。

张同对此心如明镜，鼻子泛酸。

讯问结束前，他问了卢某强最后一个问题，钱哪去了？

他知道，此刻受害人家属正在外面翘首以盼。这一次，他期盼的答案与以往侵财类案件截然相反。

卢某强用赌徒的效率给了他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