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秋水》简疏(4):非难名家(上)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儒家));(和)合同异,离(析)坚白(名家);然不然,可不可(道家。庄子也谈到这个问题);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言语道断,目击道存)。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然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办法)。”
公孙龙是春秋战国时期名家学派代表人物。提出“白马非马”“离坚白”“天下无指”“夫名,实谓也”等哲学命题,把名实问题作为逻辑问题独立进行研究,在中国哲学史上占有重要一席。比如:“物白焉, 不定其所白; 物坚焉, 不定其所坚; 不定者兼, 恶乎其石也。”
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而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丧其耦)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踉)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莫能若吾)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
这个意象或许来自井卦:“初六:井泥不食。旧井无禽。九二:井谷射鲋,瓮敝漏。九三: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六四:井甃,无咎。九五:井洌,寒泉食。上六:井收勿幕,有孚元吉。”
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绊)矣。于是逡巡而却(退),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施施)然惊,规规(愧愧)然自失也。
其实,井蛙并没有见过大海,东海之鳖的描述对它并没有实际的形象。正如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因为庄子的宗旨就是各得其适,大小逍遥,所以井蛙没必要追逐大海之乐,也无法体会大海之乐,倒也不必为憾。
且夫知不知(己知自己不知)是非之竟(究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得)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与?且彼方跐(跳)黄泉而登大皇(天上),无南无北,奭(大)然四解(开),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幽暗狭小),反(返)于大通(达)。子乃规规(按原有的见解)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其国之能),又失其故(原来)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本来),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呿(张)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逃)而走。
回参前揭,或许也是庄子矛盾处。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