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至乐》简疏(下):假借生死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都是虚空、时间和流转之义)。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恨不得一下子拔了它)。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 亡,予何恶!生者,假(非真)借(无自)也(如同佛教的缘起)。假之而生(假借而生)生者,尘垢也(如同佛教的假相、尘相)。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人能生柳,参后文:“颐辂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庄子至楚,见空髑髅,髐(破损)然有形。撽(敲)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或)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到了年纪)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现)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 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纵)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还)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朋友),子欲之乎?”髑髅深颦蹙额曰: “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死甚于生,本来齐生死的超脱都没有了。要参《人间世》,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包袱小)者不可以怀大(物),绠短(井绳短)者不可以汲深(井)。’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天赋流形)而形有所适(各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重申)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致)死。
且女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惑)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己适)养养鸟也,非以鸟(鸟适)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鳅鲦,随行列而止,逶迤(相随)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喧嚷)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众,萃)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 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当),是之谓条达(通达)而福持。”
也就是各适其适的意思,类不同不相知,从后面看,是对齐物论的解释,齐不是以一方齐另一方,而是能够以自己齐于另一方,比如人齐于物而不是物齐于人,这个与役物而不役于物似乎相对立。
列子行,食于道,从(丛)见百岁髑髅,攓蓬(捡开草)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尔)未尝死、未尝生也。若(尔)果养(善于养生,骷髅已死)乎?予果欢(庆幸自己不死)乎?”种(物种)有几(生死之机),得水则为继(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得水土之际(交)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我们无法以任何方式来证实和证伪列子的生物演化过程,但它表明的是万物无非气化,应该视为鲲鹏之变的扩展版,而且在此处,人也不过是链条中的一个环节。讲齐物论,不是物的形态相齐,而是生死之机相齐,简单来说,就是证明人齐于物的绝对气化论和绝对自然论。大化流行,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但人往往会有执念,认为超出于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