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不亮西边亮,说的是《魔法坏女巫》。
在中国大陆,《魔法坏女巫》几乎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上映五天票房不满1000万。上映三周的《好东西》,至今一天的票房都能过1000万。《魔法坏女巫》上映一周的票房不如眼下《好东西》的一天票房。
惨,岂止是一个惨字了得!
但是,在美国,《魔法坏女巫》大爆。影片北美开画首周狂揽1.14亿美元票房,目前上映两周北美票房已超过2.8亿美元,成为北美影史最卖座音乐剧改编电影,暂列年度第六,是当之无愧的全民爆款。
评论方面,《魔法坏女巫》收获三方盛赞:
观众评分方面,IMDB评分8.1,Letterboxd评分4.1/5,wicked Cinemascore评级为A,烂番茄“爆米花指数”高达96%;
媒体方面,烂番茄新鲜度89%,MTC评分73;
学院方面,美国电影学会(AFI)更是将其列入2024年度十佳电影之列——榜单中仅有的另一部商业大片是上半年已经在评论界封神的《沙丘2》,《魔法坏女巫》的风评之高可见一斑。
中美两大市场反映的殊途陌路,正是两国文化的巨大差异的正向折射。
首先,《魔法坏女巫》是《绿野仙踪》的同人文改编。《绿野仙踪》对于美国人来说,是国民级魔幻故事,类似《西游记》《哪吒传奇》在中国的影响。
六小龄童老师说: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事实证明,六老师错了。因为他最初说这句名言的时候,是针对《大话西游》的,可是事实证明大家都喜欢《大话西游》。为什么孙悟空就不可以谈恋爱呢?为什么孙悟空就不能爱上白骨精?只要理由足够合理,观众会接受的。《大话西游》打出改编自《西游记》“第101回”,我们都知道这部书只有100回,这个多出来的一回就是一个假托,就是一个外传,是主体故事之外的故事,没什么不可以。
《三言二拍》中有一个故事叫《闹阴司司马貌断狱》,讲述的是项羽死后到阴曹地府状告王翳、杨喜、夏广、吕马童、吕胜、杨武六人,然后暂代阎王行使职权的司马貌就判项羽在三国中转世为关羽,然后那六个人就转世为“过五关斩六将”中的六将,变成东岭关的孔秀、洛阳城的韩福、孟坦、汜水关的卞喜、荥阳的王植、黄河渡口的秦琪,先后一一被关羽杀掉,报了项羽的前世之仇。同时,让韩信转世为曹操,占据半壁大汉江山。刘邦则转世为汉献帝,一生备受曹操欺负,如此等等。这就是典型的魔改“楚汉争霸”,但所有看过“三言二拍”的人也没有觉得有啥不可,反倒是会心一笑,觉得很好玩。
魔改,同人文,一直就有。《三国演义》就是《三国志》的同人文,结果同人戏说比正传都火。大家喜欢《大话西游》,是因为片中那种“爱而不能得”,“爱情的宿命感”,至尊宝要想救紫霞,就必须变成孙悟空,拥有超能力方能出手施救。可是,要想变成孙悟空,又必须先要放弃爱情。
至尊宝没有任何选择。在他的面前,要么救,要么放弃,眼睁睁看着紫霞死。要救,就得放下自我,放下爱情。为了救紫霞,只要能够救紫霞,他愿意放下一切,至尊宝付出了牺牲。可是,命运的纠缠,并不因为至尊宝的放弃就放过紫霞。
最终,紫霞还是死了。至尊宝则只能彻底变成孙悟空,回到西游的路上,乖乖保护唐僧。
这种痛彻心扉的爱,是能够打动观众的。即便主角不是孙悟空,而是另外一个角色,依旧能够打动人。
锥心的遗憾,就像紫霞所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开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因为紫霞只能猜到局,却猜不到命。
所以,真正打动人的艺术,是内在的精神核,而不是表面上的搞笑。
《卧虎藏龙》是一个很中国的故事,但是在李安的处理下,西方观众也能够理解李慕白与俞秀莲之间的那种爱而不能得的缺憾,因为世俗的伦理道德让他们之间的爱情沦为了悲剧。
经典的影片,精神内核是普世的。
《大话西游》在华语圈里很火,在西方文化圈里就没有那么火,就是外在的故事太闹腾了,涉及到了太多“西游记”的元素,西方观众理解不了。这样没能他们看到最后至尊宝救紫霞的时候,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毕竟,西方观众对《西游记》的理解没有深,对西游文化也没有那么多感触。
同理,中国的观众对于《绿野仙踪》的感触也没有那么深。故事是知道的,原著及电影也是看过的,但都当做一般书籍一般电影来看,并没有刻到骨子里去。就像三明治可以是西方人骨子里的基础餐食,而中国人则只是猎奇性偶一为之。
《魔法坏女巫》就是魔改《绿野仙踪》。在《绿野仙踪》里,乡村女孩桃乐丝被狂风卷入奇幻世界“奥兹国”,在南方好女巫格琳达的指引下向西冒险。桃乐丝一路结识朋友,最终在城堡里杀死西方坏女巫,自己也回到了现实世界。
《绿野仙踪》里,西方坏女巫代表了贪婪、恶毒、丑陋,是一个极恶到刻板的经典反派形象。
《魔法坏女巫》的作者格雷戈里·马奎尔之所以创作这部作品,就在于他不满经典童话对善恶过于脸谱化的截然二分。他赋予了坏女巫“艾芙芭”的名字,将她塑造为反叛伪善势力的英雄,而《绿野仙踪》中的南方好女巫格琳达则成为自恋、戏多的小女生。这就类似《西游记》里孙悟空从来不会动爱情的念头,但《大话西游》偏偏改变这种既定的刻板的认识,就是让孙悟空谈起了恋爱。
至尊宝终究会变为孙悟空,所以《大话西游》的爱情注定是悲剧的。为了让这个爱情悲剧变得圆满,刘镇伟赋予了它“宿命论”的意义,让故事变得深刻。
《魔法坏女巫》为了让西方坏女巫成为反叛英雄,也将其设定为了生来就备受歧视的女皮肤的异类。在白爹黑妈的家庭里,黑妈找了一个黑男偷情,进而剩下了艾芙芭。她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受歧视,而她又偏偏拥有一身绿色的皮肤,还长相丑陋,更加注定了她备受歧视的一生。
艾芙芭由黑人演员辛西娅·艾莉佛饰演,加上故事里的父母都是黑人,这就使得坏女巫有了黑人受歧视的意味。《大话西游》的故事核是“爱情宿命论”,《魔法坏女巫》的故事核则是“种族歧视”。
对于中国观众来说,由于中国人绝大多数都是同一肤色的人种,基于肤色产生的“种族歧视”并不存在。所以,在中国文化里大讲特讲“种族歧视”,注定要受冷落。前几年的《黑豹》,就是在西方票房与口碑起飞,获得了很高的赞誉,可是在中国就备受冷落,不仅票房不行,口碑也不怎么样。就是因为中国观众没有这方面的感触。
《魔法坏女巫》的再次遇冷,与《黑豹》当初的遇冷,性质上差不多。
如果换个故事,在中国的语境里,来拍摄一部《刀郎忍辱记》,故事讲刀郎从出道开始,就备受主流乐坛的歧视,甚至是在《中国好声音》那样的超级平台上的公开羞辱,那英、杨坤、汪峰、高晓松等人纷纷对刀郎的音乐发出鄙视的言语。
刀郎真正的翻身,是从2023年的《罗刹海市》的反击开始的。他用一首歌曲,唱尽了身在底层的委屈与不甘,进而对所谓的上层人士发出了尖锐的讥讽,辛辣又精准。“苟苟营”、“十里花厂”、“一丘河”、“马户”、“那又鸟”、“公公”等词引发了听众无数的联想,甚至直接对号入座,直指那英等人。
《魔法坏女巫》就相当于《罗刹海市》,从卑微里出发,公开向虚伪的高层人士展开讨伐。在《魔法坏女巫》里,奥兹国的首席大巫师,魔法学院的院长等人其实压根就不懂魔法,只懂得玩弄权术,糊弄百姓。而且,还采取不公正的手段,对社会底层展开公开的攻击与打压。除了绿皮肤的,还有会说话的动物们,有得已经很有学识,能够在大学里进行教书,可还是备受打压,备受凌辱。他们的遭遇,与刀郎、凤凰传奇曾经的遭遇又何等的相似。
《魔法坏女巫》讲的是“种族不平等”,《罗刹海市》讲的则是“阶层不平等”,它们都是对虚伪的主流的批判与嘲讽。
所以,如果将《魔法坏女巫》置换成《刀郎受辱记》,一定也可以大卖,就像《罗刹海市》引发的大火一样。
《魔法坏女巫》的两位主演,饰演坏女巫艾芙芭的是黑人演员辛西娅·艾莉佛,她本身就是多次拿到艾美奖、托尼奖的歌手。饰演南方好女巫格琳达的演员是爱莉安娜·格兰德,被乐迷们昵称为“A妹”,她们本来就是西方音乐界的顶流。
就好像我们拍摄《刀郎受辱记》,请来的演员是周深与邓紫棋,自带粉丝属性,讲的又是音乐励志故事,票房先天性就有了基础。辛西娅·艾莉佛与“A妹”爱莉安娜·格兰德主演《魔法坏女巫》也有这样的性质。中国观众对于这两位歌手没那么熟悉,影片来到中国也就没有了天然吸粉的属性。
先天不足,加上故事对中国观众过于陌生。这样,在中国市场备受冷落也就可以理解了。
在好莱坞,早在《魔法坏女巫》之前,就已经有过詹姆斯·弗兰科、米歇尔·威廉姆斯主演的《魔境仙踪》对于《绿野仙踪》的魔改。也有 安吉丽娜·朱莉主演的《沉睡魔咒》对于传统邪恶女巫师的善良化改编。《魔法坏女巫》的胜出绝非偶然。
其实,在中国大火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也不是对传统哪吒故事的再演绎,而是加入了逆反、成长、勇敢等大量新时代的元素,使得片中的哪吒更接近新时代的年轻人,而不是传统神话里的小屁孩。
故事新编没有错,就看怎么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