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饭桌上异常沉默，婆婆把两大袋礼物推到两个女儿面前，轻声说：＂都带走吧，妈这儿不缺。＂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刮得院子里的枣树＂哗哗＂直响，1992年的春节，就这么快到了尾声。
炕上的火烧得正旺，砖墙上的挂历被炉子的热气熏得微微发黄，上面还贴着几张儿子画的小人。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东农村，土路上结了薄冰，砖房的烟囱里冒着炊烟，光秃秃的枣树排成一排，到处都是乡村最质朴的味道。
婆婆家的院子不大，墙角堆着刚从地里拔来的红薯藤，还有几捆玉米杆，院子中间支着个晾衣绳，上面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
记得十年前我刚嫁过来那会，院子里连个像样的晾衣绳都没有，就用麻绳随便一拴，婆婆总说等手头宽裕了就换新的。
那时候村里人背地里总议论：＂王家那寡妇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带仨孩子就算了，还非要供他们上学，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吗？＂
可婆婆从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晚上还要去镇上的饭馆刷碗，一天到晚都不见她闲着。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婆婆的手上长满了冻疮，裂得像是石榴皮一样，可她硬是咬牙坚持着，说啥也不肯休息。
我永远记得那个场景，婆婆蹲在水池边，手在冰凉的水里泡着，脸都冻得通红，却还在跟老板说：＂没事没事，这点苦算啥，我这手皮实着呢。＂
就这样，婆婆硬是供大姑子王秀芳考上了师范学院，又把小姑子王秀兰送进了医学院。为了省钱，她愣是一个人扛起了所有的重担。
那会村里人的话音可就变了：＂你瞧王家那寡妇，真有本事，把仨孩子都教育出来了，比那些整天吹牛的强多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婆婆的白发越来越多，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可她从不叫苦叫累，整天笑呵呵的。
去年小姑子结婚，婆婆把攒了好几年的钱都拿出来了，光彩礼就花了三千多，可她自己却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袄。
那天晚上，我偶然看见婆婆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她说是高兴，可我知道她是舍不得钱，又不得不花，心里头不是滋味。
大姑子的儿子要上幼儿园，学费要一千多，婆婆二话不说就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了，还说：＂孩子上学要紧，钱的事慢慢来。＂
老公在县城开五金店，生意时好时坏，可每次回来，婆婆总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生怕我们在城里吃不好。
有一次我看见婆婆偷偷把自己的鸡蛋留着，说是要给孙子补身子，自己却总说不爱吃。
今年过年，我和老公商量好了，一定要给婆婆一笔钱，这些年她太不容易了。
可刚拿出四千块，婆婆就直摇头：＂使不得，使不得，你们自己在城里也不容易，房贷车贷的，钱留着自己用。＂
说着，她又忙着往我们碗里夹菜：＂多吃点，这红烧肉是你爱吃的，还有这个炸丸子，是给小孙子带的。对了，锅里还热着呢，我再去盛点汤。＂
看着满桌子的菜，我知道婆婆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更花了不少钱。光是那条鱼，就够她省吃俭用好几天的了。
＂妈，＂我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四千块，＂要不这样，咱把钱分了吧，您留一千，给大姐一千五，小妹一千五。＂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连炉子的响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接着说：＂大姐在学校教书，工资不高；小妹在乡卫生院工作，也是刚起步。这钱给她们添置点东西，您看着不也高兴吗？＂
院子里的雪人还在，是我儿子昨天堆的，戴着婆婆织的红围巾，那是婆婆熬了好几个晚上织出来的。
婆婆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两个女儿，眼里噙着泪花：＂你这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大姑子抹着眼泪：＂嫂子，这钱太多了...＂
＂姐，＂我打断她的话，＂咱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个。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大姐教书，工资低；小妹在卫生院，也是刚起步。＂
这些年，我看在眼里，姐妹俩虽然都有工作，但是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大姐的儿子要上学，小妹刚结婚要还债，都不轻松。
婆婆常说：＂只要孩子们过得好，我就知足了。＂可我看得出来，婆婆心里还是有遗憾的，毕竟自己没能给孩子们更好的生活。
＂妈，＂我看着她满头的白发，＂以后我和秀峰多回来看看您，您别总是为我们操心了。＂
婆婆眼角的皱纹笑得更深了：＂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我这辈子值了。＂
临走时，婆婆还是塞给我们两大袋东西，除了自己腌的咸菜，还有地里种的花生、红薯干，还有特意给孙子准备的炸丸子。
回程的路上开始下雪，老公开了会车，突然说：＂你知道吗？妈总说，这些年就你最懂她。记得你刚嫁过来那会，她还担心你是城里人，会嫌弃咱家条件差。＂
我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那是因为我也是女儿啊，只是在另一个家当了儿媳妇。再说了，妈这样的婆婆上哪找去？＂
想起婆婆年轻时的照片，黑白色调里的她，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青春的气息，站在玉米地里笑得那么灿烂。
这些年，她把所有的青春都给了孩子们，自己却悄悄老去。每次我看见她佝偻的背影，心里就特别难受。
夜色渐浓，雪越下越大，路灯照亮了回家的路。
老公说：＂等开春了，咱带妈去城里住段时间，让她也享享清福。这么多年了，她还没去过城里呢。＂
我点点头：＂好啊，让她也歇歇。这些年，她太累了。咱带她去公园转转，去商场买身新衣服。＂
远处的路灯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像是点点星光，照亮了归途。
有些情，不在乎亲疏远近；有些爱，只在乎心与心的距离。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看着前方渐渐清晰的路，轻声说：＂等开春了，得给妈买件新棉袄，她那件都穿了好几年了。＂
人这一辈子啊，不就是为了让爱的人过得更好吗？就像婆婆疼爱她的儿女，我们也要好好孝顺她。
老公握了握方向盘，说：＂嗯，是该让妈享享清福了。这些年，她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们。＂
雪还在下，但我们的心里却是暖暖的。远处的灯火渐渐明亮，映照着我们回家的路。
有些付出，不求回报；有些真情，胜过千言万语。
就像此刻纷飞的雪花，虽然寒冷，却让这个冬夜变得温暖而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