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的冷气吹得人后颈发凉,林小满裹紧米色针织衫,指尖划过展墙时沾了层薄灰。消毒水混着油墨的味道在鼻腔里打架,她望着玻璃展柜里那幅《春日野穹》,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盘正被顶灯照得发亮。
"这幅画的笔触很像你高中时的风格。"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小满僵在原地。雨珠顺着透明伞骨滚落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潮湿的梅雨季空气裹着松节油的气息漫过来。她转身时碰倒了讲解立牌,金属支架砸在地砖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顾明川弯腰扶起立牌,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表链——和七年前他在画室训人时拍在桌上的那块一模一样。林小满盯着他发梢沾的雨珠,喉咙像被调色刀刮过般刺痛。窗外暴雨冲刷着梧桐树,叶片拍打玻璃的节奏与她剧烈的心跳共振。
"听说你在准备青年画家扶持计划?"顾明川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卷画布,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当年你落在储物柜的东西。"
林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2017年4月6日,母亲确诊白血病的那个黄昏,她就是把所有画具塞进那个墨绿色储物柜的。锁芯转动的咔嗒声至今仍在梦里回响,连同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和催缴费用的机械女声。
"我早就不画画了。"她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细小的裂缝,像干涸的丙烯颜料龟裂的纹路。展柜玻璃映出她缩在宽大工作服里的身影,与墙上获奖画家简介里神采飞扬的照片形成讽刺的对照。
顾明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虎口处的茧子粗糙得像砂纸。这个曾经因为她擅自改动构图而摔过调色盘的美术老师,此刻却把她的手指按在斑驳的画布上。亚麻布的纹理透过绷带刺着指尖,未完成的向日葵在霉斑中倔强地仰着头。
"当年你说要画一百朵不同形态的向日葵。"顾明川的声音混着雨声,"现在完成几朵了?"
储物柜的钥匙硌在裤袋里,林小满想起母亲化疗时攥着她的手说"别管我,去考试"。病床栏杆的凉意渗进掌纹,监护仪的滴答声把时间切成碎片。她最终把艺考报名表叠成纸船,放进住院部后院的喷水池。
"这周日下午三点。"顾明川把钥匙塞进她手心,表盘边缘的刮痕蹭过皮肤,"你的画具还在老地方。"
暴雨在周四夜里转成细雨。林小满站在母校储物间走廊时,霉味混着回忆涌上来。2017年的阳光似乎还粘在第三扇窗户上,她看见十八岁的自己蹲在这里哭,颜料在帆布包里凝成硬块。
钥匙转了三圈才打开生锈的锁。挤扁的锡管颜料滚出来,赭石色早已干涸成粉末。那幅未完成的向日葵躺在最底层,绷带边缘的铅笔标注还清晰可见:2017.4.5,晴,第37朵。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医院提醒母亲下周复诊。林小满突然抓起最近的炭笔,在空白墙面狠狠划下一道。黑色粉末簌簌飘落,像某种压抑了七年的叹息。她摸到颜料盒底部藏着的小镜子,背面贴着泛黄的便签:"要成为照亮别人的太阳啊——小满自勉"。
周日下午两点五十五分,顾明川推开画室门时,松节油的味道正从门缝溢出来。林小满站在窗前调色,三十七朵向日葵在画布上燃烧,新添的花盘朝着暴雨将歇的天空。潮湿的风掀起她挽起的衣袖,腕间还留着医院陪护腕带的压痕。
"这次不骂我构图失衡了?"她没回头,钴蓝色在调色板上晕开一片深海。
顾明川把报名表放在堆满颜料管的窗台上,表链碰出清脆的响。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穿透云层落在未干的油画上,第38朵向日葵正在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