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摔碎的青花碗

吴仁昊说 2025-02-07 20:21:18

厨房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姜淑兰用袖口抹了把额头的汗,砂锅里炖了四个钟头的佛跳墙正咕嘟作响。她将青花瓷碗贴着转盘摆成圆满的弧形,碗沿描金的缠枝莲在顶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丈夫留下的最后一套完整瓷器。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声时,她正往糯米藕的孔洞里填塞桂花糖。二十年了,这套动作早已融入肌肉记忆,就像女儿林夏每次回家都会在玄关先跺三下脚。棉拖鞋与瓷砖摩擦的声响停在厨房门口,姜淑兰没回头,耳畔却捕捉到一丝陌生的柑橘香。

"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做菜吗?"林夏的声音裹着寒气。姜淑兰用竹筷轻敲碗沿,清脆的叮当声盖过女儿的话尾:"你分得清老抽生抽?去年把糖醋排骨烧成炭的事忘了?"

冰箱门开合的响动里,她听见易拉罐被捏扁的脆响。余光瞥见女儿倚在流理台边喝苏打水,指甲上镶着碎钻,像极了丈夫矿洞里那些未打磨的云母。姜淑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除夕夜,六岁的林夏踮着脚偷吃炸藕盒,油点子溅在丈夫新买的羊毛衫上,父女俩笑作一团的模样。

"妈,这些老古董该换了吧?"林夏忽然伸手去够顶柜里的青花汤碗。姜淑兰手一抖,滚烫的汤汁溅在虎口,陶瓷与大理石碰撞的碎裂声炸开满室寂静。三块瓷片正巧拼成半朵莲花,裂缝处露出经年累月的茶渍。

林夏僵在原地,看着母亲突然矮下去的身子。姜淑兰跪在地砖上,颤抖的指尖拂过瓷片锋利的边缘,二十年没掉过泪的人突然红了眼眶。那年矿难消息传来时,她也是这样跪着捡丈夫的怀表,表面玻璃碎成蛛网,秒针永远停在下午两点十七分。

"这是你爸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姜淑兰的尾音散在抽油烟机的轰鸣里。林夏蹲下身,瞥见母亲发间银丝在暖光下泛着柔光,忽然想起大学报道那天,母亲固执地扛着二十八寸行李箱穿越半个校园,后背汗渍晕染出翅膀形状的深痕。

冰箱压缩机发出嗡鸣,砂锅溢出的汤汁在灶台滋滋作响。林夏伸手握住母亲布满烫伤疤痕的手:"我用金缮补碗,日本传来的手艺,补完裂缝会变成金线。"她的美甲在瓷片上折射出细碎光斑,"就像您每年除夕在藕孔里塞桂花糖——爸走了之后,再没人知道我爱吃这个。"

姜淑兰抬头望着女儿眼尾的泪痣,恍惚看见丈夫下矿前最后的回眸。窗外炸开第一簇烟花,映得满室青花瓷片泛起粼粼波光。林夏摸出手机点开教学视频,砂锅里逸出的香气渐渐裹住两人身影。当零点钟声响起时,案板上并排摆着两盏修补中的瓷碗,金粉在裂缝里流淌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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