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婴儿:编辑人类胚胎的风险值得吗?

煎蛋 2025-03-05 08:11:22

贺建奎用 CRISPR 编辑胚胎引发争议,生下基因改造双胞胎。技术潜力巨大,但伦理与安全隐忧挥之不去,未来路在何方?

2010年代末,一则面向 HIV 阳性夫妇的广告拉开了现代科学一大丑闻的序幕。广告由中国南方科技大学的生物学家 贺建奎发布,承诺通过体外受精帮助他们拥有孩子。几对夫妇应邀参与,贺博士和团队采集他们的精子和卵子,通过 IVF 制造胚胎。他用 CRISPR 技术编辑每个胚胎中的一个基因,然后做出了史无前例的举动——将这些编辑过的胚胎植入女性子宫。

被编辑的基因是 CCR5,它编码的细胞表面蛋白是 HIV 感染的关键。自然界中,CCR5 的某种变体会阻断蛋白生成,从而抵抗 HIV。贺博士希望赋予胚胎这种保护。2018年11月,就在第二次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前,《MIT 科技评论》爆料实验已进行,且两个胚胎成功植入并诞下双胞胎。如今,世上多了两个基因被编辑的小女孩。

峰会上,贺博士显然没料到随之而来的强烈反弹。他的同行们怒不可遏,认为这种实验为时过早且不安全。渐渐地,人们发现他的工作不仅技术上漏洞百出,还违反了科学界的基本规范。父母的知情同意疑点重重,据中国媒体报道,他甚至伪造了伦理审查文件。更糟的是,中国禁止在人类生殖中进行基因编辑,而贺博士并无行医资质。他最终被中国当局拘留,因非法行医被判三年监禁。

对贺博士的谴责,部分源于他对待实验对象生命的草率态度。外界对这对双胞胎及其健康状况一无所知,甚至还有传言称另一对夫妇后来生下第三个 CRISPR 婴儿。编辑的质量如何、对孩子有何影响,这些问题至今无解。

但愤怒之下,隐藏着对胚胎编辑根本性的担忧。胚胎早期编辑会影响所有细胞,包括将来产生精子或卵子的“生殖系”细胞。若不逆转,这些改变将代代相传——不像为已出生的人治疗疾病的 CRISPR 编辑那样局限一时。未来的后代无法为发生在他们孕育前的操作给出同意。因此,根据《奥维耶多公约》,欧盟27国实质上禁止胚胎编辑,许多国家如英国和加拿大也有类似法律禁令。

胚胎编辑的吸引力在于,它能实现出生后难以完成的操作。编辑已出生的人时,有些组织(如大脑)很难触及,而胚胎编辑理论上能让所有未来形成器官的细胞携带修改。有人认为传承编辑并非坏事。牛津大学生殖生物学家 Dagan Wells 提到,许多家族几代人深受遗传病折磨,渴望让后代免于此厄运。

2025年1月,《自然》杂志刊文探讨多基因胚胎编辑的社会价值,即在同一胚胎中进行多项编辑。这不仅能治愈遗传病,还可调整多个基因,改变患阿尔茨海默病或糖尿病等疾病的风险。作者、澳大利亚哲学家 Julian Savulescu 领衔的团队承认这尚属推测,但认为它可能极大惠及被编辑者。可未被编辑的人怎么办?

谁能被编辑、为何编辑,这一问题直指生殖系编辑的核心关切。受遗传病困扰的家庭或许受益,但他们人数相对较少。更多人可能会对多基因编辑带来的“增强”感兴趣。起初可能是预防疾病,但最终可能涉及调整外貌或智力——也就是打造“定制婴儿”。有人担忧,富人会让后代“更优”,而残疾人或普通人将面临更大劣势。Savulescu 团队在论文中警告:“将基因编辑用于非疾病特征可能加剧不平等,唤起优生学的幽灵。”

然而,编辑者是否真能受益也未必明确。一种基因变异在某情境下有利,在另一情境下可能有害。例如,抗 HIV 的 CCR5 变异,可能增加其他感染时的并发症甚至死亡风险。斯坦福大学律师 Hank Greely 在其书《CRISPR 人:人类编辑的科学与伦理》中指出,这些未知值得警惕。他反对贺博士 CCR5 项目的主要理由是风险收益比不可接受:收益即便有也很有限,而已知或未知的风险却可能巨大。如今出狱的贺博士似已重返实验室,资金来源不明,他的新项目聚焦冰岛人的一种罕见变异以防阿尔茨海默病,但承诺不再制造妊娠。

胚胎编辑本身的安全性也令人担忧。Dagan Wells 和牛津科学家 Nada Kubikova 用 CRISPR 在人类胚胎中制造53个双链断裂,结果21个未修复。这些胚胎是捐给科学的,不会植入。Wells 认为,问题出在胚胎早期生物学上,头两三天主要依赖卵子的蛋白和 mRNA,自身基因组修补能力弱,未愈合的剪切可能带来危害。成功率如此低,夫妇需准备大量胚胎。

面对诸多未解之题,Greely 认为未来几十年生殖系编辑难有起色。但一种争议较小的替代方案正在浮现——胎内基因编辑。若在发育后期进行,它不会改变生殖系细胞,却能在出生前修复基因突变。费城儿童医院的 William Peranteau 用胎内编辑成功避免了小鼠疾病,并编辑了胎猴。伦敦国王学院 Panicos Shangaris 的团队则专注于修复镰状细胞病变异,通过脐带注射触及肝脏中的干细胞。这对病理早期发作的疾病尤其有用,如溶酶体贮积症若出生后再治已错过时机。

所有出生后难治的疾病都可能是胎内编辑的候选。表皮松解性大疱病是一种可怕的皮肤病变,伦敦国王学院 Joanna Jackow 团队尝试用“基因霜”修复皮肤干细胞的突变,但因患者遍布伤口,施用极具挑战性。胎内编辑或许能更轻松触及这些细胞。

尽管如此,生殖系编辑的诱惑不会轻易消散。贺博士重返实验室表明,科学界的谴责威力不如预期。像他这样的“异类”可能在超级富豪中找到支持者。关注生殖技术和人类增强的亿万富翁不少,他们或从中看到个人与商业机会。反对堕胎者可能视胚胎编辑为避免丢弃胚胎的途径,而贺博士曾称编辑胚胎是“救命”。CRISPR 婴儿是否成为近未来现实,或许取决于这些强大利益是否投入其中。

本文译自 Economist,由BALI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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