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张潮湿的网,裹着周建国发皱的鼻腔。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他浑浊的眼珠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右手输液管随着呼吸轻轻摇晃,在惨白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仿佛是他摇摇欲坠的生命在墙上刻下的倒计时。
“周叔,该换药了。” 护工陈芳推着治疗车进来,金属碰撞声惊醒了病房的死寂。她熟练地更换吊瓶,瞥见老人枕头下露出半截手机,屏幕漆黑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给子女打电话了吗?”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镊子夹着棉球的动作却不自觉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
周建国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外壳,塑料棱角在掌心压出红痕。三天前发病时的眩晕感似乎又涌上来,他记得自己蜷缩在玄关处,用最后力气按下 120,手机屏幕上 “儿子”“女儿” 的名字在眼前模糊成两个跳动的光斑,像极了他们小时候举着萤火虫在他面前摇晃的模样。可此刻,这两个光斑再也没有亮起过。
“明远在谈生意,丽娟要照顾孙子。”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窗外梧桐叶被秋风卷着扑向玻璃,啪嗒一声又跌落,如同他被现实击碎的期待。隔壁床的老太太正被儿子喂着小米粥,勺子轻碰碗沿的叮当声,像是一把把小锤子,一下下砸在周建国的心口上。
夜幕降临时,周建国终于等到了女儿的电话。“爸,小宝发烧了,我实在走不开……” 周丽娟的声音裹着电视背景音传来,模糊得像是隔着一层水帘。周建国望着床头冷掉的外卖盒,里面的青菜结着白霜,突然想起丽娟小时候肺炎住院,他在医院走廊守了整整七天七夜,每小时都要探一探女儿的额头,生怕热度把她的小身子烧化了。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屏幕的冷光映出他眼角未干的泪痕。床头柜上的全家福还在微笑,照片里穿着校服的明远和扎着蝴蝶结的丽娟站在他两侧,身后是他亲手栽种的桂花树。那时的月光会透过纱窗,温柔地洒在熟睡的孩子们身上,而现在,窗外的月光却冷得像把冰刀。
凌晨三点,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周建国的手指痉挛着抓向虚空,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当他再次清醒时,陈芳正攥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冬日里难得的暖阳。“您心率飙到 120 了。” 陈芳的声音带着沙哑,“我联系了您外甥,他马上过来。”
林宇冲进病房时,白大褂上还沾着夜班的疲惫。他握着舅舅颤抖的手,手机屏幕亮起转账提醒的瞬间,周建国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小宇,帮我……” 老人气若游丝,“把退休金转到你账户……”
晨曦刺破云层时,周建国盯着手机里转账成功的短信,8000 元退休金像一片秋叶,飘向了另一个账户。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这段即将终结的期待默哀。他把手机塞进枕头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冰冷的等待和失望也一并掩埋。
陈芳端来温水,看见老人望着窗外发呆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整理病床时,在床头柜夹层里发现的泛黄日记本。扉页上工整写着:“1985 年 9 月 1 日,明远第一次叫爸爸,丽娟学会走路……” 而最新的记录停在三年前:“丽娟送来月饼,说是孙子学校发的。”
“周叔,吃点粥吧。” 陈芳轻声说。周建国转过身,晨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他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正在破碎,又有新的东西在悄然生长。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明远的大嗓门穿透门板:“爸!听说您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陈芳看见老人的肩膀猛地绷紧,像只竖起刺的刺猬。她默默退到窗边,看着梧桐叶在风中翻卷,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周建国望着虚掩的病房门,突然觉得,这场被金钱搅动的亲情闹剧,才刚刚拉开帷幕。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金属把手撞击墙壁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周建国手中的水杯差点滑落。周明远西装革履地冲了进来,领带歪斜,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爸!您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把退休金转走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不满,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病床前,却在距离父亲半米处硬生生刹住脚,目光死死盯着父亲枕边的手机,仿佛那是一个能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密码。
紧跟其后的周丽娟则穿着一身精致的连衣裙,妆容却有些花了,显然是匆忙赶来的结果。她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抱怨道:“爸,您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商量?” 说着,她突然注意到父亲床头摆放的外卖盒,顿时尖声叫了起来:“怎么能吃这种东西!陈芳,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爸的?”
陈芳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对儿女的表演,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冷笑。她轻轻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不紧不慢地说:“周先生、周女士,老爷子住院这几天,都是我在照顾。你们要是早点来,也不至于让老爷子吃外卖。”
周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恶狠狠地瞪了陈芳一眼,转头又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握住父亲干瘦的手:“爸,您看您,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啊!我最近生意上是有点忙,但再忙也不能不管您啊!” 他的手掌温热潮湿,却让周建国感到一阵恶心,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皮肤上爬行。
周丽娟也连忙凑过来,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父亲的额头,假惺惺地说:“就是啊,爸。小宝天天吵着要来看外公呢!等您出院了,就住到我家去,我好好给您补补。” 她的手指在父亲的枕头边摸索,试图找到手机,却被周建国一把拍开。
“别装了。” 周建国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像一把生锈的刀划破病房里虚假的温情。他费力地撑起身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愤怒,“你们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钱转走了,你们就着急了?”
周明远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爸!您这话说得太伤人了!我们可是您的亲骨肉,怎么会只惦记您的钱?”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对!爸,您可不能冤枉我们!” 周丽娟也跟着哭诉起来,“这些年我们对您还不够孝顺吗?逢年过节哪次少了您的礼物?”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啪嗒啪嗒地掉在父亲的被单上,却没有一滴能打动周建国的心。
周建国的胸口剧烈起伏,剧烈的咳嗽让他说不出话来。陈芳连忙上前,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同时冷冷地说:“周先生、周女士,老爷子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你们要是真的关心他,就别在这里大吵大闹。”
周明远和周丽娟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周明远突然又换上一副笑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父亲手里:“爸,这是我准备的医药费,您别担心钱的事。” 他的手指紧紧捏住银行卡,仿佛生怕父亲不接。
周丽娟也急忙掏出一个红包:“我也准备了点,给爸补补身子。” 她的眼神却在病房里四处扫视,寻找着任何可能藏着退休金去向线索的东西。
周建国看着手中的银行卡和红包,只觉得一阵反胃。他用力将东西扔了出去,银行卡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拿走!我不需要你们的假惺惺!”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周明远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弯腰捡起银行卡,咬牙切齿地说:“爸,您别不识好歹!等您出院了,咱们再好好聊聊!”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病房,周丽娟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也匆匆跟了出去。
门重重地关上,周建国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倒在床上,泪水无声地滑落。陈芳默默地递上纸巾,轻声说:“周叔,别气坏了身子。”
周建国握住陈芳的手,声音哽咽:“小芳,我是不是太傻了?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女,还不如一个外人……”
窗外,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周建国望着阴沉的天空,心中一片悲凉。他知道,这场因为金钱引发的家庭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与儿女之间的亲情,也在这场风暴中变得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到从前。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医院的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场家庭闹剧而愤怒。周明远和周丽娟离开后,周建国的病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唯有雨声和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诉说着老人内心的悲凉。
第二天一早,周明远就带着妻子气势汹汹地来了。他妻子王红梅穿着一身名牌,妆容精致,眼神却透着一股精明算计。一进门,她就阴阳怪气地说道:“爸,您这一手可真绝啊!把钱转给外人,这是打算把亲儿子往绝路上逼啊?”
周建国躺在病床上,看着这对夫妻,心中一阵刺痛。曾经,他满心欢喜地看着儿子成家立业,如今却换来这样的指责。“我把钱转给谁,是我的自由。” 他强撑着坐起来,声音虚弱却坚定。
周明远一拍桌子,震得水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自由?您别忘了,您以后还要靠我们养老!现在把钱转走,以后生病住院谁来管?” 他的话语中没有一丝关心,只有赤裸裸的威胁。
“你们这几天管过我吗?” 周建国的声音带着颤抖,“我躺在病床上,盼星星盼月亮,结果连你们的影子都见不到。现在钱没了,你们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王红梅冷哼一声:“爸,话可不能这么说。明远生意忙,我也要照顾孩子,哪有那么多时间?再说了,您把钱转给林宇,不就是偏心吗?他不过是个外甥,凭什么拿您的钱?”
正说着,周丽娟也来了,这次还带上了自己的丈夫。两家人一见面,不仅没有安慰老人,反而开始互相指责,都在推卸自己没有照顾父亲的责任,同时又在争抢那笔退休金。
“要我说,爸就是老糊涂了!” 周丽娟的丈夫阴阳怪气地说道,“放着亲儿女不管,去相信外人。现在好了,钱没了,看谁还管他!”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周建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好!好!你们都盼着我死是吧?我养了你们这么多年,就养出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芳听到动静,急忙赶来。她看着混乱的场面,心中满是愤怒:“都给我住嘴!老爷子刚做完手术,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
周明远却不依不饶,转头对着陈芳吼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一个护工,别在这多管闲事!”
陈芳气得浑身发抖:“我是护工,但我知道什么是良心!这几天是谁在照顾老爷子?是谁日夜守在床边?你们这些做儿女的,连我一个外人都不如!”
争吵声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医护人员和其他病房的家属。周建国看着围在门口指指点点的人群,只觉得颜面尽失,心中的绝望和痛苦达到了顶点。他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嘴里喃喃自语:“造孽啊…… 造孽啊……”
就在这时,林宇匆匆赶来。他一进门,就被周明远拦住:“林宇,你把钱交出来!这是我爸的钱,凭什么给你?”
林宇看着舅舅憔悴的模样,又看看这些争吵不休的亲人,心中一阵悲凉:“表哥,表姐,舅舅把钱转给我,是因为他觉得我靠得住。这些年,你们对舅舅关心过多少?现在钱没了,就开始闹,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少在这装清高!” 周丽娟尖叫道,“你要是真为舅舅好,就把钱还回来!”
林宇看着这群人,摇了摇头,走到舅舅床边,握住他的手:“舅舅,别生气,身体要紧。有我在,没人能欺负您。”
周建国紧紧抓住林宇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看着眼前这个重情重义的外甥,再看看那些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儿女,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彻底破灭。
这场争吵持续了很久,直到医院保安赶来,才将周明远和周丽娟等人劝走。病房里再次恢复安静,周建国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崩塌。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女,如今却成了他最大的痛苦来源。而那道因为金钱和利益产生的亲情裂痕,在这场激烈的争吵后,变得越来越宽,再也无法弥合。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在病房的地面上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周建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前几天那场激烈的争吵。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
陈芳轻轻走进病房,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周叔,该吃点东西了。” 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驱散了病房里的寒意。
周建国缓缓转过头,看着陈芳,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小芳,辛苦你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陈芳连忙放下粥,上前搀扶他。
“周叔,您别客气。” 陈芳一边帮周建国调整枕头,一边说道,“我知道您心里难受,但身体是自己的,一定要好好吃饭。”
周建国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他放下碗,叹了口气:“小芳,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养了两个孩子,到头来还不如你这个外人对我好。”
陈芳在床边坐下,握住周建国的手:“周叔,别这么说。这世上的事,不是付出就一定有回报。但您看,您还有林宇,还有我啊。”
周建国点了点头,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在这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是陈芳和林宇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他温暖和关怀。他突然意识到,亲情不应该只建立在金钱和利益之上,真正的亲情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和爱护。
出院那天,林宇亲自来接周建国。他将舅舅安顿在自己为他租的一间温馨的小公寓里,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摆放着几盆绿植,充满了生机。“舅舅,以后您就住这儿,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林宇笑着说。
周建国看着这个贴心的外甥,心中满是感动:“小宇,多亏有你。要不是你,舅舅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那以后,周建国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在陈芳的介绍下,他参加了社区的老年活动中心。每天早上,他都会和一群志同道合的老人一起打太极、练书法,下午则去图书馆看书。他还报名参加了绘画班,用画笔描绘着自己心中的美好世界。
陈芳一有空就会来看望周建国,有时会给他带一些自己做的点心,有时会陪他聊天散步。在陈芳的陪伴下,周建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整个人也变得开朗起来。
而另一边,周明远和周丽娟的日子却不好过。周明远的生意因为资金链断裂,面临破产的危机。他四处借钱,却处处碰壁,这才想起父亲的退休金,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周丽娟的丈夫因为家庭经济压力,和她的矛盾越来越大,两人经常争吵,家庭关系濒临破裂。
一天,周明远和周丽娟突然找上门来。他们满脸憔悴,眼神中充满了懊悔和无奈。“爸,我们错了。” 周明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您就原谅我们吧,我们知道错了。”
周丽娟也跟着哭了起来:“爸,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您把钱拿回来吧,我们真的需要钱……”
周建国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女,心中没有一丝波澜。曾经,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能牵动他的心,可现在,他的心已经变得平静而坚定。“起来吧。” 他淡淡地说,“钱的事我不会再要回来,这是我给自己的保障。至于你们,以后好自为之吧。”
“爸!” 周明远和周丽娟还想说什么,却被周建国打断。
“我累了,你们走吧。” 周建国转过身,不再看他们。
看着儿女离去的背影,周建国心中没有一丝不舍。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夕阳,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曾经的痛苦和失望,都已经成为过去。他终于明白,人生的后半程,要为自己而活。
在温暖的夕阳下,周建国拿起画笔,开始描绘一幅新的画卷。那是一个充满阳光、鲜花和欢笑的世界,而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