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年间(1111—1117年),宰相蔡京自称“太师”,总领门下、中书、尚书三省之事,权倾朝野。在他任相期间,巧取豪夺,民生怨沸。
政和初年,蔡京父子进献徽宗一批花木贡品,其中有一株橄榄树,十分珍奇。因徽宗酷爱奇石异木,对蔡京父子大加赞赏。此风一开,上行下效,王公大臣为讨好徽宗争相进献珍奇之物,至政和末年,此风愈演愈烈,甚至引发一场举国骚动的“花石纲”热。
据史记载,徽宗曾命人从太湖运送一块长宽高均两丈有余的巨石,从太湖流域运到东京汴梁总共花费八千贯,将近两百户中产人家一年的生活费。徽宗见后大喜,不仅为巨石御带题名,还将运送石头的人加官进爵。于是那些想要升官发财的官员,不顾百姓的死活,以东南地区为始,大兴花石纲,无限度地压榨贫苦百姓,一时间弄得官逼民反,满地狼烟。
江苏淮安,良府。
“爹,娘,我回来了!”
一个男装扮相的少女笑唤道,而堂上的良氏夫妇却鄙夷地看着她。
“爹?娘?”少女不解地走上前去,却未想到良老爷重重一掌拍向桌子,“放肆!”
少女吓得不禁退后几步,未及反应过来,只听良老爷大声唤道:“良叔!”
“老爷。”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给我轰出去!”
“是,老爷。”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喊道:“爹,娘,我是绯儿啊!你们,你们怎么都不认识我了?!”
良老爷冷冷地看着她,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少女转面跪向母亲哀求,“娘,爹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良夫人看着少女许久,才起身走近,表情淡淡地俯视着她,突然眼中出现一抹光亮。
少女见状,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破涕道:“娘,您认出我来了吧,我是绯儿!”
良夫人慢慢躬下身来,目不转睛地看了少女一瞬,手慢慢放在少女的头上,正当少女的心快要落地时,良夫人却轻轻摘下少女头上的一只钗花。
“原来在这里。”
良夫人细细地观摩着手中的金钗,道:“怪不得绯儿找不到,原来是失窃了。”气恼地看了一眼少女,对良老爷道:“老爷,家里竟进了贼人,请老爷将此贼女速速交官查办!”
少女的脑袋轰的一声,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一片死灰。
“爹,娘!你们都怎么了!那钗是昨夜娘亲手送给我的……”少女啜泣着。
“谎话连篇,那七珠钗明明是在我过及笄之时,爹爹给我买的。”
一阵悦耳的声音传来,少女看到从内堂走出来一位唇红齿白的女子,看样子要比她大上几岁。
“绯儿,来,为娘给你带上。”良夫人对女子温和一笑,将金钗插在了女子头上。
“谢谢娘,谢谢爹!”
“嗯,这才是爹的乖女儿。”
爹的乖女儿?
爹的乖女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一夜之间全变样了!
爹娘为何不认我?
那个女子,她是谁!
为什么爹娘叫她绯儿!
当少女的意志濒于崩溃之时,只听一声厉声喝道:“把她给我轰出去!”
少女哀伤地看着面容冰冷的良老爷和面无表情的良夫人,以及良夫人身边厌恶地看着她的“绯儿”。
委屈之余,她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用尽全身力量跃身到那个“绯儿”身旁,将她头上的金钗拔下来,急退几步。
“大胆!”良老爷大怒,“来人呐,给我拉出去,乱棍打死!”
几个家丁跑过来,围住少女,少女摇着头,紧咬嘴唇,慢慢向后退。
“算了!今儿个是绯儿及笄之年,我们就饶过她吧,反正被这刁民碰过的钗绯儿也不会再戴了。”良夫人突然开口道。
良老爷想了半响,道:“那就将她送官吧,良叔。”
“是,老爷。”
良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亲生爹娘赶出了良府,那一年,她刚满十二岁。
良绯出生于将门世家,从小到大都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何曾经受过此种巨变,伤心绝望自不必说,好在良叔好心,并没有将她交给官府,而是给了她几两银子放她走了。
良绯混混沌沌投宿了一家客栈度过一夜,却整夜无眠。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前一日爹娘还在为她的金钗之年庆祝,送她钗花,还笑着说,想留她一辈子在身边,为何一夜之间,爹和娘完全视她为陌生人,竟将她赶出家门。不但如此,家中居然还多了一个“良绯”。看着爹娘对她厌恶之深的眼神,恍惚间,她仿佛真的错以为自己才是冒充的那个。
“爹……娘……”
对了!良绯两眼睁圆,还有哥哥!
良绯差点忘了被朝廷派去东南镇压乱民的哥哥,她们从小一块长大,几乎形影不离。去找哥哥,他最疼她这个妹妹,哥哥一定不会把她认错的!
打好主意时,天已经蒙蒙亮。良绯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回家。
良绯自小很少出府,若是从前,面对街上形形~色~色的新奇事物,她定会好奇地驻足停留,可如今的她根本没有什么心情流连于市井之间,眼中就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往家赶。
可就是这么一门心思,让她在猝不及防之时被侧面而来的一个大物撞倒在地。
这一撞可不轻,顿时让瘦小的良绯有些眼冒金星的感觉。
耳边却传来一句骂骂咧咧的声音:“ 老子又不是不还钱,下一局老子就能赢!还天字第一赌坊呢,这点钱都赊不起,呸!等老子飞黄腾达的一天,定要你们都叫爷爷!”
原来是个赌鬼!
良绯厌恶地抬眼望去,却没想到这一望遭来了破口大骂:“看什么看,再看让你满眼生疮!”
眼前之人一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没被遮住的部分却生出大片大片的恶疮和脓包,看着很是恶心。
这人虽被头发和恶疮挡去几乎所有面容,但从他黑亮的眼睛和发出的声音来看,良绯觉得他也大不了她几岁,面对他恶狠狠的样子,她紧绷的心稍稍松弛。
“没什么,只是想起我爹说过,一赌误终身。”
良绯仔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有在理睬那恶疮人,继续向良府方向走去。
终于快要到家了,良绯心情有些许激动,就好像从前偷偷跑出去贪玩回家一样,那时候虽然爹会轻斥她几句,但娘和哥哥因宠她都帮衬着她。可这次,连娘都……手中紧握着钗花,良绯心中一疼。
还未到家门口,远远便看到前面聚集了许多人,将前面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明所以的人们都相应跟着凑热闹,顿时间整条街几乎都挤满了人,纷纷探头向前看。
良绯满腹狐疑,走近,大惊失色!
良府的门口聚满了许多官兵,押着良府中的男男女女从府门中走出。
爹!娘!
良绯看见良老爷和良夫人身着囚服,双手上镣被押解出府,然后登上囚车,与其他人等一同被押向云阳方向。
良绯的心差点要跳出来,想要向前,却被人流所阻,最后只得一路跟着囚车跑。
“这良老爷是犯什么事儿了?竟要斩首?”
“听说皇帝派他去江南镇压乱党,没想到他倒把邪教的头子给放了!”
“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方十三?”
“可不就是!听闻那方十三性子及其残暴,遭他毒手死相都惨不忍睹,连孕妇和小孩都不放过!”
“听说那方十三成为一方霸主,成立邪教,荣华富贵数不尽数,想那良老爷定是收了人家好处,所以才……”
“这种狗官不配当父母官!该杀!”
……
斩首?!!
良绯全身软了下来,爹娘要被砍头,怎么会这样!
耳边的议论声不绝,她不想听却被所有的口水包围着。那方十三她曾听哥哥讲起过,在江南一带自立为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他残害的人数不胜数。
为何爹爹会放了他?不!这不可能!一定是误会!一定是别人的栽赃陷害!
“爹!娘!”
良绯大声喊道,声音却尽数淹没在人流中。良老爷在一群叫骂声和敲打声中微微侧头,然后继续闭上眼睛,承受着众多百姓杂物的投掷。
囚车终于到达目的地,官兵们将良府全家按押在刑场上。
监斩官朱勔冷眼看向良老爷:“良啸,你违逆圣旨,私自放走乱党头目,你可知罪?”
良啸回望向朱勔,眼锋凌厉,最后慢慢吐出三个字,“臣知罪。”
回头望向全家上下,良啸陈叹一口气:“我只恨自己连累了一家老小!”
良绯哭着摇着头,看着良啸一脸无悔地怒视着朱勔。
朱勔扫了刑场众人,似乎确定了什么,摆手。
“行刑!”
刽子手将众人的斩牌拿下,“噗——!”
良叔的人头落地。
“噗——!”
“噗——!”
“噗——!”
良府的人头接二连三地应声落地。
不要,不要!!!
良绯的头脑轰的一声,只知道拼命地哭喊着:“良叔!!爹!娘!!”
最终良夫人也死在了良绯的眼前。
良绯差点窒息在当场,所有的悲痛和愤怒都挤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泣不成声,只是拼命地挤向前。
终于让她得了个空,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准备冲向刑场之上,手却被一下子拽住!
来不及回头,来不及挣扎,噗!的一声,良啸的头被~干脆利落地砍了下来,滚到她的眼前,而她却离那双永远都无法睁开的眼睛越来越远。
爹……
娘……
你们等等我,等等绯儿……
“爹……娘……”
昏迷的良绯呢喃着。
“喂!你还要睡多久!”
热气腾腾的柴火旁,一个凶狠的声音喊道。
良绯慢慢睁开眼睛,她是到了地府么,眼前看不清模样的可是牛头马面。
“看什么看!再看让你满眼生疮!”
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原来是那个赌鬼。
她并没有随着爹娘而去。
良绯揉了揉头,慢慢坐起来,冷眼盯着火堆不出声。
爹娘的不相认,满门抄斩,直到最后爹也没有否认自己放了方十三。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人无法接受!
看着良绯久久不出声,只是将眼神瞥向火堆,那恶疮人轻嗤一声,竟也悄悄坐了下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良绯静静问道。
恶疮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轻嘲:“看你小小年纪,竟然不怕我。”
“怕?”刹那间良绯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爹娘不认我,我们家一夜之间被满门抄斩,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恶疮人看了良绯半晌,突然仰天大笑:“真是笨!从没见过这样的笨人!”
“你笑什么!”良绯愤怒的小脸儿狠狠看着恶疮人,伸出拳头击向他,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手钳制在空中。
恶疮人定定地看着良绯,黑暗中,漆黑的眼睛散发出一道锋利的光芒。
“你连你爹娘救你都看不清楚,不是笨是什么?”
“救……我?”良绯不可思议地看着恶疮人,那恶疮人再不说一句,只是又添了把树枝让火烧得更旺。火光映射出恶疮人的一半生满疮的脸庞,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你,你能不能多说一些?”良绯走近恶疮人,小声问道。
恶疮人轻哼一声:“之前鄙视我是个赌鬼,后来看见我满脸的恶疮感到恶心,看都不正眼看我。怎么,现在有事问我了,就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哼!”
听了恶疮人的话,良绯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道:“对不起!之前是我以貌取人,我向你道歉。”
“我叫良绯,你,你叫什么名字?”
恶疮人满不在乎地道:“元宝他们都叫我五哥。”
“五,五哥,你刚才说我爹娘……”
见良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恶疮人道:“算了,我也就不和你这小姑娘一般见识了!你刚刚说你是良府千金?”
“嗯。”良绯点点头,“可是一夜之间家里却多出另一个我,爹娘都不认我,还将我赶出家门。”
恶疮人轻笑一声,道:“依我看,你爹娘对家中巨变早有所悟,所以故意不认你,不但如此,为了确保你在他们死后也能平安无事,还找了另外一个女子顶替你,替你去死。这样一来,即便有一天你被官府抓到,良家上下早已满门抄斩,也不会有人指认你。”
说完恶疮人看着良绯,似笑非笑,“你爹娘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爹!!!娘!!!”
听完恶疮人的话良绯恍然大悟!
噗通一声跪在硬黑潮冷的地上,良绯悲伤地看着漆黑天空中的星辰,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哭声回荡在茫茫黑暗中,无穷无尽。
不记得流了多少泪水,也不记得何时睡去。
良绯只记得她讲了好多她和爹娘从前的事。
爹说,绯儿长大了,这只钗花是我和你娘送你的金钗之年的礼物,绯儿一定要收好啊。
娘说,绯儿长大后就会嫁人了,爹娘舍不得绯儿啊!
舍不得绯儿啊!
舍不得,所以忍痛不相认,愿她这一生能够平安。
“真是个笨丫头!”
恶疮人看了眼火光旁熟睡中的良绯,将良绯包袱里的银两揣进自己的腰包,还有那支直到她睡着都握在手中的钗花。
本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竟不知不觉听这个笨丫头自说自话了一夜。
渐渐走远,直到那片火光越来越小。
耳边阵阵风声,恶疮人突然警觉地闪到灌木丛后,几个黑衣人穿梭而至。
“那个小女孩应该逃不多远,快找!”
“大人说这次不能留活的,找到后立即格杀勿论!”
黑衣人的速度如梭,很快便消失于黑夜中。
恶疮人听到,眼珠一转,斩草除根?这个朱勔可真够狠的!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女孩充满歉意的神情,恶疮人脚下不禁一动。
下一刻便被几双手同时拦住。
“五哥!不能去!”
元宝和成闵他们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旁,恶疮人一面讶异自己竟出神至此,一面在心中给自己下了几副猛剂。
“是啊,五哥!淮安这地方咱们本不宜久留,现在这里到处都是官府的人,咱们还是快走吧!”成闵也急声劝道。
恶疮人迟疑片刻,然后重重点头。
“走!”
三个人影在月光的暗影下影影绰绰。
恶疮人没有回头,尽管在他的脑中恍惚听见了女孩求救的声音。随后嘲然一笑,这么远根本不会听见。
即便听见,也与他无关。
夜,黑得令人窒息。
只有隐约的光亮星星点点,也即将熄灭。
此刻,被潮湿的寒气冻醒的良绯没有想到潜藏的危机正等着她。
待她意识到时,一把冰冷的刀正抵在她的肩头。
“说,名册在哪里,不说就杀了你!”凶恶的声音响彻在良绯的耳边,令她猛地清醒。
良绯一动不动,黑暗中看不清用刀指着她的人,只知道在她身边包围了十几个黑衣人,皆蒙着面。
良绯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认识你们,更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挥刀人听罢一脚踹向良绯的肩头。
这一脚不轻,良绯似乎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少跟我耍花样!良啸到死也不肯交出名册,良府上上下下都搜过了,根本没有!”那恶狠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老狐狸到死还以为偷天换日能留住你这个活口保住名册,哼哼!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识相的就赶快把名册交出来!我尚可以给你个痛快。不然的话……,防御使府衙里的酷刑可有你好受的!”
防御使……
“你们是朱勔派来的?”良绯一只胳膊慢慢撑起身,护住受伤的肩头问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那持刀人反手一巴掌打在良绯的脸上,顿时,良绯尝到一股子血腥味道。
“头,砍下她一只胳膊,看她说不说!”另一个声音道。
“嗯,是个好主意!”
笑罢,持刀人挥刀过顶,良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噗——!”
“噗——!噗——!噗——!”
霎时,浓郁的血腥味儿弥散在树林中。
脸上黏糊糊的,有一股血腥气味儿,良绯睁眼一看,那十几个黑衣人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全部死去。
未及良绯反应,便被湿布捂了口。
呛鼻的气味让她渐渐麻木。
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
哪来的丫头,良叔,还不给我轰出去!
请老爷将此贼女速速交官查办!
爹!娘!我是绯儿啊!
看什么看,再看让你满眼生疮!
怎么,现在有事问我了,就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对不起!
你爹娘为了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爹……
娘……
绯儿再也不偷跑出去贪玩了。
你们在哪里……
“姑娘,姑娘?”
良绯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们,离她最近的一个长得最为清秀的女孩子正欣喜地看着清醒过来的她。
意识刚刚清醒,良绯便发现所处之地四处摇晃。
“我这是在……?”
“马车上。”那个清秀的女孩答道,“你已经睡了四个时辰,你看,天都亮了。”
女孩掀起窗帘,良绯向外望去,陌生的地带,跟在她们后面的还有远远一列马车。
“你们是谁?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良绯震惊地看着此刻所处的环境问道。
“问题还真多!”声音发自马车内角落里的一个女孩,良绯循着声望去,第一眼便惊叹于世间竟会有如此貌美的女子。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美目流盼,眼角飞扬,虽然穿着普通,头发也有些凌乱,但却丝毫掩盖不住女孩出众的容貌。
只是那女孩眼神不善,正鄙夷地看着良绯。
清秀的女孩对良绯尴尬地笑笑,道:“我们和你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现在我们全部都会被贩卖到金国去。”
“金国?!”
良绯吃了一惊!
两年前,当她还过着孩子般生活的时候,曾听爹对哥哥提起过,北方出现了一只新的猛兽,名字叫做金。
果然如爹爹所说,不出两年,这只猛兽便大败赫赫大辽三次。
而她现在,正要被贩卖到金国去!
那岂不是意味着,要与从小到大生长的家乡永别……
良绯望着茫茫无际的山路,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家破人亡,爹爹临死前所做的选择以及那黑衣人口中莫名其妙的名册。
太多太多的事情她不清楚。
虽然家没了,爹娘不在了,她也生无可恋。
但,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家乡,她不愿尸骨流失他乡,死也不能瞑目。
想到这里,良绯下意识摸了摸怀里,大惊失色。
七珠钗!
哪里去了!?
摸遍全身上下,良绯都没有七珠钗的影子。她明明记得没有给人看过那钗花,包括那个黑衣人用剑指着她的时候,她都以为七珠钗在她怀中好好的。
难道……
良绯猛然想起那恶疮人。
五哥?!
是他么!
良绯不敢再想下去。
在她最无助最落魄的时候,本以为遇到的一个好人,都是为了打她身上东西的主意而救她!
还有……朱勔!
良绯双手抓紧衣襟,眼神愤恨无比。
只因,那是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
她曾一声声亲切地唤着朱伯父的人。
竟然派人来杀她灭口!
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信的?现在想想被一个市井无赖骗去银两和金钗也不足为奇。
只是,那是爹娘生前留下的唯一遗物。
她一定得将它寻回来!
“姑娘,姑娘?”那个友好的声音又响起来。
良绯转过头,面带微笑。
“我叫良绯,你呢?”
女孩笑笑,答道:“我姓潘,名唤鸾女”看见良绯的眼光瞥向角落,潘鸾女悄悄凑近一点,“她叫许飞琼,是这个马车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哦,你们,都是被拐来的?”
“没错。都是和你一样,被莫名其妙的弄晕,醒来就在这辆马车上了。”潘鸾女的神色有些哀伤。
那些黑衣人果然是这群人杀的!良绯心想,但却有些弄不明白,既然这些人是人贩子,为何武功高得竟然能够杀死防御使府衙内的高手。
算了,这些想也想不明白,总归,她没有死在那个道貌岸然的朱勔手上。
现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你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的?”良绯突然想到她不是女扮男装的么。
潘鸾女掩面一笑:“你这种扮相任谁都能看出是女子。”
“有这么糟糕吗?”怪不得那个恶疮人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子。
“嗯!”潘鸾女诚实地点了点头。
“良绯,喝水吗?”
“好,谢谢!”
一路上,良绯有潘鸾女在旁边也算是有说有笑。
……
不知道翻越了多少座高山,
也不知道渡过了多少条河流,
更不知道是第几天的早晨,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良绯和其他女孩们被卖给了当地的商人。
刚下马车,良绯便感一阵凉飕飕的寒意,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茫茫无际的绿色大草原。其他马车上的小孩也都陆续走下来,都是和她差不多大,而且不只是女孩,还有一小部分男孩。
良绯看见赶车的那些人和当地人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在交流。
那些当地人全都头裹皂罗巾,身穿盘领衣,腰系吐骼带,脚着乌皮鞋。
这便是金人?
金人们在一边商议价格,而另一边被拐来的孩子们都在窃窃私语。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要拿我们怎么样?”
“我害怕……”
“他们是贩卖奴隶的商人!”
一个傲慢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良绯回过头,看到许飞琼从角落里走出。
“北部的蛮帮喜欢中原人的文化,于是出现了许多人贩子,专门将中原的孩子们掳到北部当奴隶,刚刚建国的金也不例外。”
“奴隶……”
看到良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许飞琼轻嗤一声,继续说道:“就是要听主任使唤,无论是做下人还是侍妾。”
“可恶……”良绯握紧拳头,狠狠地看着和当地金人讨价还价一脸胡茬的中年男人。男子似乎注意到良绯犀利的目光,微微侧头,又继续着未完的交易。
一众人最后被买下他们的金人带到几间简陋的木屋子,算是他们住的地方。
“绯儿,我不想成为别人奴隶,更不想成为金人的侍妾。”潘鸾女害怕地说道。
“不会的,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良绯安慰潘鸾女。
“别做梦了!”许飞琼悠哉道:“这是金人的地盘,你们能逃到哪去,说不定最后落得个横尸荒野的下场。”
“啊!”潘鸾女讶异地看着许飞琼。
“而且,做金人的奴隶有什么不好,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就会有吃的有住的,安心地活着,总比被莫名其妙的抢夺杀死的好!”许飞琼的眼中突然迸出一道仇恨的火焰。
转瞬,许飞琼恢复常态,轻笑道:“不过我是绝对不会成为下人的,只要能成为有权势的人的侍妾,就能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像我这样的美人,一定会被有钱人买下的。”
“你……”听到许飞琼这番大胆的言辞,潘鸾女已经惊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疯了吗!”良绯大声道:“即便拥有再多的钱财,过再好的生活,奴隶就是奴隶!一生都不会自由的!”
“不要理她!”良绯拉起还愣在原地的潘鸾女道:“我们走!”
“哼!”许飞琼望着良绯和潘鸾女远去的身影,狡黠地笑道:“走?看你们能走到哪。”
……
“来人呐!!有奴隶逃跑了!!!”
随着一阵紧急的呼喊声,几间木屋相续亮了灯。
屋外生起一堆火,所有人都聚集在火堆周围,良绯和潘鸾女就乱藏在一间木屋后面。
火堆旁,一个嫩生生的男孩被绑在一根柱子上。一个手握长鞭的金人一边狠力抽打着男孩,一边骂着她们听不懂的语言。
数十鞭后,男孩的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昏死过去。挥鞭的金人朝着众人大喊了几句话,在他的身旁的另外一个人翻译道:“首领说了,这个人明天处以极刑,如果你们谁再敢逃跑,这个人就是他的下场!”
说完,熄了火,所有人都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木屋,人群渐渐散去。
“绯儿,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好怕……”潘鸾女有些胆怯地说道,“绯儿?绯儿!”
转头发现良绯竟然朝着捆绑男孩的柱子那里悄悄移去。
“绯儿!”
待人都消失后,良绯费力地将捆绑男孩身上的绳索解开,不忍去看男孩身上的一道道血痕,却无意中隐隐约约看到男孩血肉模糊的背部刺了刺青。
暗处看不太清,只认出一个国字。未再深究,良绯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慢慢将他带走。
“绯儿!你不会是要带着他一起走吧?”潘鸾女睁大眼睛问道。
良绯叹了口气,“鸾女,你没听刚才那个人说吗,明天他们就会把他杀了,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可我们现在自身都难保,你还要救他?”潘鸾女看了一眼男孩,摇摇头,如果被发现就不是卖给别人做奴隶那么简单,而是会被杀头。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我是死也不会做奴隶的!”良绯握紧拳头,看见潘鸾女一脸担忧之色,道:“鸾女,这次出逃我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幸运的话,也许能够逃出去,不幸的话,可能会直接被杀,你,考虑清楚吧。”
潘鸾女眼神瞬间由担忧变成犹豫,拉着良绯的手也慢慢松开,思索片刻后,将脸别过去。
“绯儿,就算我们能够逃出去,回家的路途那么遥远,我们一定中途不是病死就是饿死,我……我不想死,所以我想,也许会真如许飞琼所说,我们可以嫁给一户有权势的人家,也许日后还能够有回家的机会。”
潘鸾女如是说道,但却不敢看良绯的眼睛。
“好吧,鸾女。”
潘鸾女的眼中出现光彩,却被良绯的下一句话浇灭。
“人各有志,你留下吧,我良绯是绝不会做奴隶的!”
言罢,搀扶着男孩朝黑暗中走去。
潘鸾女若有所失地望着黑暗中慢慢消失的背影,紧紧握住拳头,转身朝木屋走去。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良绯已辨不清来时的方向,只能凭借着感觉盲目地向前走。
“小兄弟,快醒醒!”
金国的地理气候要比良绯的家乡冷得多,尤其到了晚上,更是冷得彻骨。这么冷的天气,若是睡过去,很有可能便是一觉不醒。
“小兄弟,醒醒!醒醒!我带你回家!”良绯一边拍着男孩的脸一边唤道。
终于,男孩有了些反应,微微睁开眼睛。
“水……”
“水?”
糟糕,出来时太匆忙,都没有想起来带点水。
月亮慢慢在乌云中若隐若现,循着月光,良绯看到远远一处发亮,扶着男孩走过去。
果然是一处湖泊,良绯用手捧了些水给男孩喝下,男孩喝了水后,恢复了些神智。借着月光,良绯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孩,大约有~八~九岁的样子,眉毛很粗很重。
“是你……救的我?”男孩的声音还是有些童音,但语气却异常成熟,“大恩不言报,我,我叫岳飞,你叫什么,日后……咳咳……日后……”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二人身后一阵马蹄声,一群火光朝这边逼近,伴随着叫喊声。
“糟糕!他们追来了,快跑!”
无奈良绯扶着男孩却根本跑不快。
“你,你走吧!”男孩道:“谢谢你救我,但生死有命,我岳飞绝不拖累他人!”
明明是孩子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如此大人般。
但良绯这个性子也绝不会独自偷生的,情急之下,她突然看到一个树洞。她快速移到那里,将岳飞放到树洞中。
不过这个树洞很小,只能容下一人,况且若两人都在这里,迟早会被搜出来的。
下定决心后,良绯将身上不多的食物放在岳飞身旁,转身向那群火光跑去。
“喂!喂!”岳飞喊道:“不要去送死!”
良绯回过头,笑道:“我只是去把他们引开,不会有事的。对了,我叫良绯,我一定会回来的!”
再不去理会身后男孩的呼唤,良绯头也不回地大步跑着。
听天由命吧!
反正生和死对她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良绯的突然出现果然引起了个别火把的注意,两匹马上的追兵迅速锁定了她,并将她拦截。
两个金人跳下马,看见良绯单薄的衣衫被水浸湿,不禁色心大起。一面嬉笑着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一面上前按住她。
“呲剌”一声!良绯的衣衫被撕破!
良绯惊恐地看着面目狰狞的两个人,又叫又踢!却根本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良绯啊良绯!是你太自不量力了么,妄想逃过过奴隶的命运。
到最后,却连奴隶都不如。
正当良绯心如死灰之时,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眼前的两个金人被一道大斧拍倒在地。
良绯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立着一匹银恺黑马,马上之人身着大紫回龙夹纱战袍,胸前倒挂狐狸毛,金绞带勒腰,左挎弓,右插箭,头带翻毛皮帽,两侧各附带长六七寸。此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样子,从良绯这个角度看,只觉样子十分威武。
两个金人看清马上之人,立即跪下磕头,那人说了几句什么,便让两人离去。
突然,良绯意识到这个人也是金人,她还并没有脱离魔掌。
想到这,良绯拔腿就跑。
马上之人侧头看了眼前方的娇小身影,好似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嘴角一弯,拍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