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少将徐国夫回忆1:皖西烽火起

玫瑰有溢 2024-08-01 20:50:34

安徽六安、霍山、舒城诸县位于皖西鄂北之地,背靠大别山,面朝淮河水,春秋战国时代为楚国领地,秦时为九江郡所辖,汉代为六安国,三国时期为北魏曹操雄据,唐宋为淮南道(路),清代为六安州。皖西鄂北大地,山丘点点,河流纵横,湖泊密布,物产丰饶,人杰地灵。然而近代皖西鄂北饱经帝国主义列强之苦,大量资源为之掳夺,异邦文化渐入浸透,教堂神甫带来的耶酥非但没有普渡众生,倒是奴化着善良纯朴的皖西鄂北百姓任其宰割。1884年起,皖西洋人开办的教堂学校相继而起,《圣经》成了主要功课。主说:"有人打你的右脸,把左脸也伸给他打。有人脱你的外衣,连内衣也脱给他。"只可惜,皖西人不太听主的话,他们说:"扯屈蛋,挨打还挺着,还得陪笑脸,那不成了傻瓜一个。"纯朴人思考良久,终于悟出了道道,从此,皖西鄂北就不安静。

黄河这位母亲也不够意思,那时节,像后娘一般,动不动就翻脸,翻脸不认亲,浑水遍地流,掠走了房屋,掠走了猪牛,掠走了庄稼,也掠走了妻儿老小。后来就遮天蔽日飞蝗虫,赤日炎炎三千里。现如今,蝗虫成了美味佳肴盘中餐,当时咋就没这份聪明呢。

地主老财冷血人,该收的收,该逼的逼,任你"隔宿无粮,灶头断烟",任你"恕儿卖女,横尸荒郊",拿不出租粮交不上银,没完!比天灾更甚的是人祸。兵匪豪夺,军阀连战,避之而不及。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霍山县志》载:

"岁所收,不足十分之四。然使贫富相恤,犹有望也,乃盘剥之苦,兵匪为患,抑又甚焉。盖近年银钱绝无所出,虽佣工莫酬半值,负担不获一钱。向年困苦,犹可典衣裳,质农器,今则典质而已空矣。向年饥寒,犹可卖田宅,鬻儿女,今则需卖而莫售矣,惟是称贷豪家。"

呜呼,真叫人没法活了。

徐家无家,老父长兄以长工为本,奶奶老娘以浆洗为业,本人以放牛为生,哪里有活哪里走,走到陶家湾,走到晁大老爷门下落住脚,12块大洋租下一间半茅草屋暂且安下"家"。糠菜果腹,半饥半饱,时光打发的拖泥带水,总是不利落。要么后来许世友说我是"纯粹无产阶级"呢。

人怕逼,马怕骑,物至极点必相向。六安自古多战事,六安人自古不是省油的灯。楚霸王豪气惊天,曹丞相鼎立一足。到了近代,太平军、捻军在皖西同清兵大打出手,三河大捷,六安会战,西范店阻击,正阳关水上歼敌……哪一战不是惊天动地,鬼哭神泣?本世纪初,六安人焚烧教堂,驱逐神甫,关闭教会,抵制奴化,每件事都鼓捣得热热闹闹,风风火火。"打富济贫,抗租抗债"也成了农民暴动的纲领。豪绅地主心惊,官府衙门叹气,皇帝老子也想不出好招。

袁世凯为了肃清"乱党",在寿县一次杀了5000多人,那也没镇住,六安人该反还是反,割下袁世凯手下部将路团长脑袋当球踢。1919年5月4日北京学生们一游行,六安霍山也罢工罢课,口号声声震五洲,马克思那位白胡子老头也被介绍进来。陈独秀觉悟的早,他在皖地倡导新文化运动,鼓捣旅外青年学生先建起了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后来成为六霍起义领导人的王逸常、舒传贤诸人都是当时叱咤风云的人物。

查过史书才知道,1924年在黄埔军校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来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军长的许继慎,1926年2月回到六安县土门店开展党的工作,发展组织,倡导革命,很快就组建了中共土门店党小组。此前一年,中共六安特别支部已成立,党、团员一起过组织生活,开展活动。与党、团组织同时发展的是农民协会。农民协会是领导农民暴动、起义的核心机关,农协会员是起义、暴动的主力军。

至1926年底,皖西地区县、区、乡农民协会从秘密到公开,已遍及乡村。农会的口号直截明了,大多是"打富人,救穷人","打土豪,分田地"。难以生计的农民对这样的口号没有不欢迎的道理,倒是地主豪绅恨之入骨,怕之惊心。

有一次儿子问我当时蒋介石干啥呢,我告诉他,老蒋当时忙啊,忙着跟冯玉祥、张作霖、阎锡山争地盘,抢财宝。后来老蒋迫于革命大潮的压力,搞了第一次国共合作。可是不久就变脸啦,在皖西搞了个"三·二三事变"。在上海搞了个"四·一二事变"。陈独秀一味妥协退让,奉行右倾投降主义路线,结果好多共产党人被杀被监,大革命就这样进入低谷。好在中央及时召开了"八七会议",总结了大革命失败的经验教训,提出了新的工作方针,皖西又热闹起来,黄麻起义,商南起义……工农暴动一个接着一个,看看地图,标志起义的小红旗在六安霍山一带连成片,起义军举着大刀长矛,胳膊上戴着红袖标,呼呼号号,真杀真打,搞得蒋介石手忙脚乱,吓得豪绅地主东躲西藏。那真像毛主席诗里写的:"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

陶家湾来了教书先生

安徽清朝置省,取安庆、徽州两府首字得名。安庆一带古为皖国,故又简称皖。约南宋时期,黄河泛滥,黄水浸淮,淤断淮水入海通道,便有无数支流形成。然疏通不畅,疏于改造,淮河流域水涝旱蝗等自然灾害连年不断,百姓民不聊生。

陶家湾置大别山脚下,东临洱河,西距独山镇15公里,周围多水塘。有山有水,地也不薄,人也勤俭,可穷人就是找不出一条活路来。这一天,陶家湾来了两位教书先生,跟穷乡亲一唠扯,大家眼前豁然敞亮许多。

头天晚上我挨了打,东家刘二语子说牛没吃饱,上来就给了我两脚。我本来不想倒地,可我的身子不听话,使劲地往前扑。我又想,扑就扑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然后我就五体投地啃了一嘴泥。一大早我牵着水牛来到村东的水塘边,我决心让牛吃得饱又饱,决心不让东家再踢我两脚。

看看日落西山,飞鸟归巢,水牛的肚皮圆鼓鼓,我的肚皮咕咕叫。想一想,差不多,回吧。我跟水牛说,你的大肚子溜圆,该回了吧?水牛"哞"了一声,我们就往回走了。

走在山间小路上

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哇呜哇儿多欢畅

还有蝉鸣在回响

写到这里,小孙子唱着这首歌从我门前走过,听着歌词我不免一阵好笑,我当时哪有这样的好情景,不挨打,吃顿饱饭就知足了。

当时我和牛走的却是山间小路,很窄,一尺多宽,只能一人走。我在前牛在后,牛后边有个人什么时间跟上来我完全不知,所以他喊我时,我着实吓了一跳。

这个人20多岁,穿长衫布鞋,戴一顶红顶子青缎帽,是个教书先生的打扮。我还没张嘴,他先说话了。

小弟弟,你家的牛可真壮哟!

我说,我家哪养得起啊,这是东家的。

这么说你是给别人放牛了?

我觉得这个人说话很和气,穿戴虽然像个教书先生,说的却是老百姓的话,心里就有了好感。

他还问了我很多很多。他说:"你们这样穷这样苦,怎么不组织起来打土豪分田地呢?别处都这样干啦,你们受穷不是自己找的吗。"

谈话中我知道他果然是位教书先生,姓李,他自己说叫李冲。我就叫他李先生。

一路上听李先生的话虽然似懂非懂,但很舒服。来到刘二语子家拴好牛,带着李先生回了我的家。夜里我和哥哥听李先生说到很晚。第二天晚间,他把白天联系的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半大孩子叫到村头场院开会,他说:"要想不受穷,就得起来革命,革命就是分地主的田地,分地主的钱……"我们听得很开窍儿,听完就猛拍巴掌。

几天后,村里又来了位与李先生一样装束的人,李先生告诉我们他是裴先生。裴先生不仅找我们半大青年说话,还常往穷人家里钻。

1928年4月的一个晚上,李先生把我们7个青年叫到一起说:"我是共产党,我想介绍你们入共青团愿不愿意?"我们听完都说愿意。然后就举着拳头宣誓。李先生还让我当团小组长。

后来李先生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再也没见到。

特务队 别动队 摸瓜队

裴先生能说又能干。他给农会布置任务:一、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二、向土豪劣绅派款、罚款,征收粮食;三、制定土地分配方案,进行分田分地;四、组织妇女会、儿童团等群众组织;五、在会员中发展赤卫队员,组织农民武装;六、组建担架队、运输队。他还说:"我们要用赤色恐怖战胜白色恐怖,让地主恶霸没好日子过。"

听说有些区、乡成立了农民武装,专杀恶霸地主,吓得土豪劣绅东躲西藏不敢回家。我们觉得这事挺好,就联络附近几个村的年轻农会会员去找裴先生。

裴先生说:好哇,不过得秘密地干。

起个什么名呢?

外区乡有的叫游击队,有的叫赤卫队,还有的叫别动队、菜刀队、扎枪队……我哥说:咱叫特务队吧,不是得偷偷摸摸干吗?可是大家都反对,说,叫特务队就不像好人啦,咱们是干革命的,咋能叫这么个名呢。有人还去问裴先生。裴先生笑了笑说,特务是特殊任务的意思,本身没有好坏之分的。裴先生虽然这么说,可多数人还是不太同意。裴先生又说,乡亲们背地里都叫农民武装为摸瓜队,我们干脆就叫摸瓜队吧。这回大家一致赞成,并推举裴先生当了队长。

自从李先生、裴队长来了后,我就把放牛的"工作"给辞了。

刘二语子说:"看看,看看,干得好好的,咋就不干了呢,我给你加两块钱,还接着干吧。"

我们连日里斗地主、分田地,戴着红袖标在街上跑来跑去。刘二语子虽然算不上大地主,但也着实心惊肉跳。

我说:不干了,你自己放牛吧,我还有大事要干呢。

一天夜里,摸瓜队决定对两个恶霸动手,裴队长给我们开了会,分组行动。我和我哥哥一组,他拿了一把斧子,我拿了一把菜刀,半夜三更摸到一个姓王的财主家。我哥哥一脚踢开门,抡起斧子就砍,先砍死了王财主,又砍死了他的小老婆。

不到半个月,我们就杀了6个恶霸。

以前,我们穷人见了财主东家大气不敢喘。这回翻了个儿,该轮到他们当孙子了。

那些日子里我们风风火火,白天到树林山沟里学《农民协会章程》、《农民识字课本》,晚上到恶霸地主家"摸瓜",别提多来劲啦,家都不愿回。不久裴队长不让我们这样干啦,说上级有了指示。从此我们摸瓜队才收了手。

当时,我和哥哥商量好几回,就想干掉晁大老爷。

晁大老爷是我们当地最有钱的大财主,家有几百亩好地,还开着油坊,六安城里也有买卖。这个人肥头大耳,又坏又狠。我家曾欠他几块大洋,年三十晚上他逼到家门,生生把我爷爷逼死了。

可是他家院墙又厚又高,周围还有两丈多宽的护院水沟,不放吊桥进不去。我们试了几回,终是没得手。至今想起来还感到遗憾。

大刀会与农会

从秦朝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2000多年时间里,在我国的历史上曾出现了无数的由农民自发组织的武装集团,例如黄巾军、赤眉军、小刀会、红枪会等等。这些农民武装然所处朝代与历史背景不同,其宗旨和口号大抵是相同或相近的,基本都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之类,尤其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崇仙敬佛,信奉神鬼。1920年在皖西六安地区出现的大刀会也是这样的一支农民武装。

1925年秋,中共北方区委书记李大钊在派出农委书记乐天宇前往六安调查后写出的报告中称:皖西大刀会是一个受压迫的半迷信团体,有仇恨之奋,有迷信之勇。以"斩除妖子,改良政治,复我民权"为口号,参加者多为耕农、佃农、雇农、游民,并有少数知识分子及小商人等。

听我爹说,大刀会最早是一位河南固始县叫梅广恩的人来到六安后搞起来的。时间大概是1920年左右。梅广恩在六安乡村到处宣传"农难临头,要打富济贫,各保身家"的主张,开坛设祭,广招弟子。他们设香堂,念咒语,还袒胸露背画上青龙白虎之类的符记,声称刀枪不入,并时常在街头巷尾演练。开始人们都相信大会真的刀枪不入。几天前还是扛活种地一样的庄稼人,入了大刀会,身上画了红红白白黑黑黄黄的花道道,就刀枪不入了,并且有吃的有玩的,真了不得。有一天一名大刀会会员在村头给村民演练,一边比划还一边说:来吧,入大刀会吧,刀枪不入,谁也杀不死,还吃得饱……说着说着,大刀把肚皮割了一道大口子,流出的血也是鲜红的。另一个大刀会会员就说:这位兄弟肯定是犯戒了,不然真的刀枪不入。现在想一想,那就是气功加杂技,但不是所有大刀会员都会。

大刀会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但绝大多数还是没有生路又无家无业的农民,也有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的地痞无赖之流。当时,兵匪抢掠,豪绅盘剥,水旱蝗病逼得农民活命无济,所以许多乡民都纷纷加入大刀会,声势也越来越大。

最初的大刀会确以"打富济贫"为宗旨,在寿县,正阳关、金家寨、马头镇、三元店一带杀污吏、打恶霸、救穷人,大得人心。1924年6月下旬,一乡民到太平集卖大蒜,周祝亭副董事的儿子周宏勋压价,乡民不肯卖,反被毒打一顿。在场的大刀会堂主李家冼、李家让兄弟俩路见不平,打了周宏勋。这下惹恼了周祝亭,当即禀明县知事派人捕押了李家让。当地大刀会首领闻知此事,当晚带领100多会员杀死9名官差、抢出李家让。县署知事闻报,又派出20多法警前去弹压,结果11人又被杀死。

大刀会几个首领一商量,觉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攻下六安,杀尽贪官,便汇合霍山大刀会一起向六安县城进发。守城官兵见势不妙,弃城逃遁,大刀会于1924年6月29日占领县城,并借机扩军,队伍增加到5000多人,自称"自治第一军",梅广恩的大弟子夏云峰当了司令。后来夏云峰等首领被官府收买,地主豪绅趁机混入,使大刀会在本质上发生变化,成了首领升官发财的工具,成了为官府、地主豪绅保家护院的民团。夏云峰当上了六安、霍山、霍丘三县民团的总团长。

1928年4月10日六安县委在给省委的《政治情况、工农运动》报告中有如下记述:

惟大刀会,红枪会在六七年前或一二年前有了基础,农民多半迷信会党,许多雇农佃农也愿投到地主豪绅的"香堂"里做徒弟,大概多是红枪会做了地主豪绅的护符。农民负债累累,八口嗷嗷之家,还是怕"反"怕"乱",刀会被豪绅阶级拿来防、打土匪,他们还认为幸事呢!

针对这种情况,地方党组织分析认为:大刀会的头领虽然蜕变,但多数会员依然同情百姓。另外由大刀会改编的民团与国民党军队毕竟有所不同,且时常产生磨擦,不能同而视之。因此指示各级党团组织和农会在大刀会会员中开展瓦解分化工作,争取大刀会会员加入农民协会。

1928年6月5日,中央写给安徽省临委指示信《-﹣关于教导团、大刀会、土匪、职运反帝问题》一文中指出:

六安大刀会的领袖显然是没有丝毫希望,他的反动程度是随其势力发展而愈加厉害,我们绝不应存一种获得这一组织之幻想,我们也绝没有力量去"从速破坏这种倾向"的。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去影响他的群众,促成内部的分化去破坏其组织。

裴队长要求我们游击队员与出身好的大刀会员交朋友,比一比,看谁交的朋友多,争取入农会的人多。我从小就争强好胜,这种个性伴了一生,时至今日也有一种不服输的心理,更何况当时正值青春年少,早就憋了一股劲。

放牛那几年有个小伙伴叫大脑袋,从小没爹没娘,整天要饭吃,没事就找我玩,挺对脾气。后来入了大刀会,听说还当个小头目。我想,就从他身上下手。

那天,我到六安街里给伤号买药,正好碰上这家伙也在闲逛荡,就把他喊住了。

我问他:

"我说大脑袋,你身上画了这花花道道,真能刀枪不入哇?"

"瞎说,我啥样你还不知道呀,全是唬人的。前两天混二旅史俊玉带人来一顿枪炮,大刀会还不是稀里哗啦倒了一片。唉,可不敢告诉别人哈!"

"嗨,你们那点事早知道啦。国民党欺你们,农会打你们,你是穷人,帮官府老爷看门守院啥劲,到农会算啦。"

"也是,前几年在大刀会干的还满心盛,到了这步,干的真没意思,不少人都想溜,到你们农会能收吗?"

我一听心里挺高兴,连忙说:"能,我给你们当保人,准行。"就这么几句话,妥了。两天后,大脑袋带过来7个人,还有10多把大刀。

后来知道,一两个月时间有近千人离开大刀会加入农会。1930年《巡视六安中心县委工作报告》称:"六安有农协百分之九十都是大刀会。"

裴队长见了我说:"你小家伙看着年岁不大,挺能干嘛,奖励奖励你。"

当时奖给了啥记不清了。

【徐国夫(1914年12月6日—2004年8月26日),安徽六安(现六安市裕安区石板冲乡砚瓦池村)人,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七届委员会委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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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有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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