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关陇集团”，人们隐约知道，那是一个延续百余年、牛人辈出，先后建立西魏、北周、大隋、大唐的庞大军事贵族集团。

普通历史爱好者大都也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宇文泰、独孤信、李虎、杨忠等耳熟能详的名字，以及他们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姻亲关系。

当然，如果不知道，可以看看我的和这两集，先扫个盲。

如果您是从我的《敕勒悲歌》、《关陇长风》、《血色开皇》三部曲一路看过来的，那么恭喜您，对这段历史而言，您已经可以算骨灰级爱好者了，不管在哪个聊天场合，您都可以不落下风。

但您千万不可骄傲自满，因为您看到的也只是这座巨大冰山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小部分。

这个庞大集团更纠缠不清、更盘根错节的关系还隐藏在海面之下，若不仔细研究，很容易忽略。

今天，笔者就带大家仔细扒一扒关陇集团里面隐藏最深，但枝叶最茂盛、根茎最发达、生命力最顽强的一支——扶风窦氏。

古籍中常把大长安地区叫做“三秦”，其实就是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

京兆指的当然就是长安，冯翊则是长安以东的渭南大荔一带，而扶风，则是长安以西的宝鸡市扶风县，从地图来看，倒很有点米奇妙妙屋的感觉。

自从西汉文帝刘恒娶了清河（今河北省衡水市武邑县）窦氏的闺女窦漪房为妻，一些窦氏族人就在长安附近的扶风定居下来，开枝散叶，茁壮成长，为中华名人宝库贡献了窦融、窦固、窦宪、窦武等不少名人，扶风窦氏也成为关中地区的世家大族。

不过，本文要说的“扶风窦氏三祖”——窦岳、窦善、窦炽，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清河窦氏后人。

这是不是很矛盾、很吊诡的一件事？

其实，这就要说到北魏的主体民族——鲜卑族了。

鲜卑，是继匈奴之后在蒙古高原崛起的游牧民族，此后逐渐南下，占据中原，建立了庞大的北魏帝国。

鲜卑部落众多，姓氏繁杂，知名度最高的有慕容氏（拜金庸先生所赐）、拓跋氏、宇文氏，其他还有段氏、独孤氏、丘穆陵氏、步六孤氏、万忸于氏、徒河氏、普六茹氏等等等等，号称“大姓九十九”，其实具体多少，谁也说不清。

拓跋鲜卑建立北魏帝国后，一心向往汉化，特别是到了“汉化狂魔”孝文帝拓跋弘时期，更是强制将所有鲜卑姓改成汉姓。

比如皇族拓跋氏改为元氏，独孤氏改为刘氏，步六孤氏改为陆氏，贺兰氏改为贺氏，丘穆陵氏改为穆氏，万忸于氏改为于氏等。

尽管广大鲜卑族人抵触情绪极为强烈，但毕竟奈何不了孝文帝的铁腕强权，只能无奈接受。

这其中就有一个鲜卑姓——纥豆陵氏，被改成了窦氏。

窦氏虽不在孝文帝钦定的鲜卑八姓高门之列，但也是鲜卑传统大姓，很是出了一些人物，比如高欢的连襟，东魏大将窦泰。

而同时还有一个叫窦略的小人物，也当到了北魏朝廷的平远将军、文德殿大学士、建昌郡公，算是军级干部吧。

本文要讲的，就是窦略的三个儿子：窦善、窦岳、窦炽的故事。

北魏末年，孝武帝元修不堪忍受大丞相高欢的专权，愤然投奔了割据关中的宇文泰，北魏就此分裂为东魏和西魏。

当时，在孝武帝的逃难队伍中人才济济，比如独孤信、王思政、裴侠等，另外就是窦略的三个儿子窦善、窦岳、窦炽。

西魏建国之初，地瘠民贫、国小力弱，焦头烂额的宇文泰出于抵御东魏巨大军事压力的考量，下决心促进民族融合，出台了一系列务实灵活的民族融合政策，其中有一条就是——让手下将领冒认汉人世族为祖先。

于是，李虎、李渊爷孙摇身一变，成了陇西李氏的后人；杨忠、杨坚父子则堂而皇之成了弘农杨氏的后代；而窦氏三兄弟就自然而然成了扶风窦氏的后裔。

由于这窦氏三兄弟及其后人在西魏以及此后的北周、隋朝、唐朝混得风生水起、大放异彩，扶风窦氏自然也就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三个主动上门认亲，足可光大门楣的大人物，还尊奉他们为“扶风窦氏三祖”，也算得上是合作共赢、共创未来吧。

下面就来说说窦氏三兄弟和他们那些笑傲风云的后人的故事。

先从一代目中最牛的老三窦炽说起。

窦炽，字光成，身高八尺二寸，美须髯，有谋略，而且善骑射，矫健过人，曾是北魏孝武帝的羽林郎。

有一次，孝武帝在洛阳华林园宴请外国使臣，正好有一只大鸟在天空翱翔，孝武帝知道窦炽善射，便赐给弓箭令他射鸟。

窦炽一箭射出，大鸟应弦而落，一时技惊四座，外番使者都对他钦佩不已。

后来孝武帝与高欢决裂，亡命逃往长安。窦炽主动要求断后，击败高欢派来追击的将领高金龙，夺得四十匹好马，将马献给孝武帝，才使孝武帝成功摆脱追兵，逃出生天。

东、西魏第一场大战潼关之战中，窦炽追随宇文泰闪击潼关，擒杀东魏名将，也是自己的本家窦泰，立下大功。此后又在宇文泰麾下复弘农、战沙苑，立功无数。

河桥之战时，宇文泰被侯景击败，西魏大军溃散。窦炽率两名骑兵逃至邙山，被东魏军包围，窦炽只得背山拒敌。

敌人三面围攻，箭如雨下，窦炽三人的羽箭很快射完，就接住敌人射来的箭支回射。窦炽箭似连珠，例无虚发，稍稍靠近的敌人无不被他射死。

东魏军面面相觑道：“这人太厉害了，为了抓他死这么多人，不划算呀。”于是稍稍退却，窦炽趁机突围而出。

敌三面攻围，矢下如雨。炽收其箭以射，人马应弦倒。敌相谓曰：“得此人未足为功。” 稍退，炽突围得出。——《周书·卷三十·列传第二十二》

此后，窦炽为宇文泰东征西讨，立功无数，深受宇文泰器重，一路由车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升到大将军的高位。

为了笼络窦炽，宇文泰让自己的第七子宇文招娶了窦炽的女儿窦含生，两人结为了儿女亲家。

此后，窦炽转任地方官，担任原州刺史十年，他打击豪强、发展生产、爱民如子、两袖清风，政绩卓著，声名显赫。离职后，官吏百姓都很怀念他。

宇文泰死后，宇文护建立北周，窦炽晋位大宗伯、柱国大将军、邓国公，成为北周最高权力核心的一员。

但当时大权独揽的大冢宰宇文护对窦炽很不爽，因为当年宇文泰有一次狩猎，窦炽一日猎得十七只兔子，宇文护只猎到十一只，宇文护大失颜面，就此对窦炽既妒且惮。

而窦炽也向来不鸟宇文护，经常公开呼吁宇文护要把朝政大权还给天子，令宇文护对窦炽更加恨之入骨，不过始终不敢把窦炽怎么样。

炽与晋公护分射走兔，炽一日获十七头，护获十一头。护耻不及，因以为嫌。又劝护归政，护恶之。——《周书·卷三十·列传第二十二》

北周武帝宇文邕诛杀宇文护亲掌大权后，对窦炽极为敬重，军国大事无不征求窦炽的意见。

北周准备出兵灭齐之际，窦炽在朝堂上振奋精神，慷慨道：“臣虽老迈，愿为前锋，为陛下扫荡反逆、定鼎中原。即使魂归泉下，也在所无怨！”宇文邕对他的豪迈壮烈极为赞叹。

北周灭齐后，窦炽来到邺城，看着北齐的宫殿激动流泪，向宇文邕道：“陛下真是没有辜负太祖皇帝之志呀。”宇文邕也十分感慨，又晋封窦炽为上柱国。

杨坚担任北周大丞相后，百官联名劝杨坚登基称帝，窦炽却因蒙受宇文泰大恩，坚决拒绝在劝进的章奏上签名。

杨坚知道后，觉得他节操高尚，不但没有怪罪，还加封窦炽为太傅，并赐予他“赞拜不名”的特殊礼遇，这在整个隋朝都是独一份。

隋朝建立四年后，窦炽去世，时年七十八岁，在当时算是极为罕见的高寿。

刚才说过，窦炽的女儿窦含生嫁给了宇文泰的儿子宇文招。杨坚篡夺北周江山时，对宇文泰的子孙血腥诛戮，宇文招也死在了杨坚的屠刀之下。

但宇文招还有个女儿，也就是窦炽的外孙女，却在历史上留下了鼎鼎大名，她就是远嫁突厥的千金公主。

当时，北周要集中力量消灭北齐，对北方的突厥汗国采取和亲政策，就把宇文招之女，美丽的千金公主嫁给了突厥的佗钵可汗。

佗钵可汗死后，千金公主按照北方胡人收继婚的习俗，又嫁给了佗钵可汗之子沙钵略可汗，为北周联合突厥、稳定北周边境作出了很大贡献。

杨坚篡周建隋后，千金公主哀痛于父亲全族被杨坚屠杀，就唆使沙钵略可汗大举进攻隋朝。

当时隋文帝杨坚准备不足、措手不及，局面一度极为被动，连紧锣密鼓的伐陈大计都不得不被迫中止。

后来，杨坚采用长孙晟“远交近攻、分化离间”的策略，扶持东突厥阿波可汗和西突厥达头可汗共同进攻沙钵略，沙钵略连战连败，被迫臣服于隋朝，千金公主也只能无奈地尊奉杀父仇人杨坚为义父。

杨坚册封千金公主为隋朝大义公主，沙钵略死后，其子都蓝可汗继位，千金公主又嫁给了都蓝。

589年，杨坚灭掉了南陈，完成了华夏一统。为了加强与千金公主的感情联系，将缴获陈后主的一面华贵屏风赐给千金公主。

千金公主很久没见中原之物，睹物思人，十分激动，挥笔在屏风上提诗一首，其中有几句是：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

这首诗流传到了长安，杨坚读后立即品出千金公主笔尖蕴含强烈的国恨家仇，担心她再次挑动都蓝可汗与隋朝宣战，就决定除掉这个隐患。

593年，有个叫杨钦的汉人来到突厥求见千金公主，说现在有很多北周宇文氏的旧部准备起兵反隋，请千金公主说服都蓝可汗发兵，一起复兴北周。

千金公主信以为真，就向都兰进言。

但紧接着，杨坚就派长孙晟来到突厥，不但抓到了杨钦，供出了千金公主想怂恿突厥攻隋的事，还揭发出千金公主有个秘密的汉族情人，名叫安遂迦。

这里面浓浓的阴谋气息即使是千年之后依然呼之欲出，只能说，长孙晟这个人真的很厉害。

这下千金公主名声扫地，威信一落千丈，处境十分尴尬。但都兰可汗顾虑夫妻情义，也还没有把公主怎么样。

可惜杨坚却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狠人，当时北突厥的突利可汗想争取隋朝支持，偷偷向隋求婚，杨坚就告诉来使：“只要你能杀了大义公主，我立即许婚。”

于是突利可汗不断向都蓝可汗施压，拼命毁谤公主，终于激怒都蓝可汗，将千金公主处死。

这位宇文泰的亲孙女、窦炽的外孙女，一位性格刚烈、命运坎坷的女子就这样死在了杨坚、长孙晟手中，真是可敬可叹，可悲可悯！

这个题材拍一拍影视剧，还是很有看头的。

说完了窦炽的女儿、女婿、外孙女，再来说窦炽的儿子——初唐名相窦威。

窦威性情沉静，为人正直，爱好文史，品行端方，是一位很不错的正人君子。

杨坚建立隋朝后，窦威成为杨坚第四子蜀王杨秀的僚属。

但杨秀为人奢侈浮华，追求享乐，放纵不法，窦威极力劝谏，杨秀却不听。

后来杨秀被废为庶人，王府属官大都获罪下狱，只有窦威得以幸免。

隋炀帝杨广继位后，窦威升任内史舍人，却又多次犯颜直谏隋炀帝，惹得杨广勃然大怒，将他免职为民。

隋朝末年，李渊起兵攻入长安，自任大丞相，知道窦威是难得的人才，就任命他为大丞相府司录参军，让他负责制定朝纲礼仪和各项制度。

唐朝建立后，窦威担任侍中、内史令，成为初唐宰相。

他处理政事条理清晰，公平公正，而且时常直言进谏，李渊对他非常亲近，常说：“窦威，今之叔孙通也！”常把他召入内室促膝长谈。

有一次李渊调侃窦威道：“北周时有八柱国，我家与你家都位列其中。如今我是皇帝，而你却是宰相，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呀？”

当然，李渊可能记错了，窦炽的柱国是后来晋封的，并不是最早晋封的八大柱国。

窦威板着脸正色道：“我们窦家在汉朝便是外戚，北魏之时更有三位皇后。如今陛下开国，臣以姻亲关系得到任用，已经很知足了，惟恐不能胜任。”

李渊大笑道：“您这是赤裸裸的凡尔赛呀！用三朝后族向我夸耀吗？关东之人只要和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结亲便自鸣得意。您家世为帝室姻戚，不也很贵重吗？”

这里要说明的是，窦威说的汉朝外戚其实是冒认扶风窦氏的，因为李氏一族也是这个套路，所以李渊闭口不提。

但窦威说的北魏三后却是真的，纥豆陵氏在北魏的确出过三位皇后。至于他说与李渊的姻亲关系，后文会讲。

后来，窦威身患重病，李渊亲自到府探视。窦威死后，李渊极为悲伤，命太子李建成率百官一同为他送葬。

《全唐诗》中收录了窦威的一首《横吹曲辞·出塞》，非常豪迈，大家可以一读：

匈奴屡不平，汉将欲纵横。

看云方结阵，缺月始连营。

潜军渡马邑，扬旆掩龙城。

会勒燕然石，方传车骑名。

窦炽除了窦威，还有一个儿子，名叫窦恭，他没什么名气，但他有个儿子值得一提，就是初唐猛将——窦轨。

窦轨从小就人狠话不多，性情极为冲动，好勇斗狠，性如烈火，是个大大的不良少年。

隋朝末年，李渊起兵反隋，窦轨前来归附，成为李渊的得力干将，为李渊攻渭南、克永丰、取长安，立下大功。

当时，晋阳附近的胡人作乱，李渊派窦轨率军讨伐，胡人居高放火射箭，窦轨的部众稍稍退却，窦轨大怒，连杀十四名部将，提拔队中的小校代替，领兵重新作战。

窦轨在阵中持刀督战，下令说：“听到鼓声不前进的，我就从后面砍死他！”于是将士争先冲锋，大败胡兵，平定了叛乱。

李渊登基称帝，建立唐朝，命窦轨为秦州总管，跟随秦王李世民平定盘踞金城（今甘肃兰州）的西北强敌薛仁杲，又随李世民大破王世充和窦建德。

此后，窦轨多次击败吐谷浑、党项，战必胜、攻必克，威名远扬，成为李渊钦点的开国九大功臣之一，画像张挂凌烟阁。

不过窦轨为人比较粗鲁蛮横，心胸也很狭窄，口碑很差。

有一次觐见李渊时他仪容不整，还大咧咧坐着和李渊说话，被李渊下诏入狱，不久释放，让他镇守益州。

李世民继位后，窦轨上奏朝廷，声称当地的蛮夷造反，请求讨伐。

李世民知道这个表舅的脾气，说：“蛮夷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是他们的习惯，以恩信安抚就够了，你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把他们当做野兽，这难道是当百姓父母官的本意吗？”就没理他。

后来，窦轨出任洛州（今河南洛阳）都督，死于任上。

窦轨治军严酷，自律极严，每逢出战，常几天几夜身不解甲。

他的部下将士有临阵退缩的，没有第二条路，只有立即处死；就算犯有小过，也要遭受他的鞭打，有时打到流血满地，见此情景的人都瑟瑟发抖。

但是乱世用重典，窦轨不管出任哪里为官，当地那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无不各归本业，作奸犯科、为非作歹的更是老老实实地改邪归正，也算是利大于弊吧。

窦炽一系就说到这里，下面接着说窦氏三兄弟的老二——窦善。

窦善在西魏的名望、地位不如弟弟窦炽，虽然干到了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永富县公，但比起窦炽就差得远了。

但是他的儿子却很争气，功名不在叔叔窦炽之下，他就是大隋名将、上柱国、左武卫大将军、陈懿公——窦荣定。

窦荣定，年轻时就沉着稳健，气度非凡，仪表堂堂，弓马精绝 ，得到过宇文泰的赏识。

北周柱国大将军杨忠联合突厥进攻晋阳时，窦荣定就在杨忠麾下。

当时杨忠被北齐平原王段韶击败，窦荣定跟随杨忠且战且退，力战阻敌，表现极为骁勇。

杨忠对这个小伙子非常喜欢，回来后就把女儿嫁给了他，换句话说，窦荣定就是隋文帝杨坚的姐夫。

北周与北齐第二次邙山大战时，北周大军被北齐兰陵王高长恭击溃，形势危急之际，窦荣定率敢死部队拦腰横冲北齐军队，使周军得以平安撤回。

此后，窦荣定跟随北周武帝宇文邕参与灭齐战争，因功升为上开府，不过这时的窦荣定还只是北周的一名中级武将，算不得什么人物。

杨坚成为北周大丞相后，窦荣定的机会就来了，因为是自己姐夫，杨坚命窦荣定统帅羽林军，掌管京城宿卫，成为北周举足轻重的人物。

581年，杨坚篡周建隋，登基称帝时，他环顾群臣说：“我这人从小就厌恶轻浮，与我性情相近的人，只有窦荣定而已。”

不过窦荣定后来因事获罪，被暂时解除职务，杨坚的姐姐安成长公主对杨坚抱怨道：“唉，天子的姐姐要去当农夫了。”杨坚无奈，不久就封窦荣定为上柱国、右武侯大将军。

不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那窦荣定是不配被称为名将的，他真正名垂青史的高光时刻，是在与突厥的战争之中。

前文说过，千金公主（其实也就是窦荣定的侄女）唆使突厥的沙钵略可汗攻打隋朝，杨坚命窦荣定为行军元帅，统领九部总管、步骑三万，出兵凉州，在高越原（今甘肃武威民勤西北）与突厥大军交战。

当时突厥连战连捷，气势极盛，且骑兵多达十余万，强弱差距非常悬殊。

但窦荣定指挥若定，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两军激战多日，难分胜负，打成了僵局。

但高越原无水，隋军干渴难耐，到后来甚至杀马取血解渴，渴死的官兵达到十之二三，几近崩溃。

窦荣定心急如焚、仰天悲呼，居然顷刻间天降大雨，隋军顿时士气大振。

窦荣定趁机组织全军发起总攻，自己身先士卒，一往无前，经过拼死血战，终于将突厥大军击溃。

这一战，是扭转隋朝与突厥战争的关键转折，也使沙钵略可汗见识了大隋勇士的神威，这才订立盟约，向隋朝称臣。

有此大胜，杨坚就想封窦荣定为三公，窦荣定却上书说：“我时常想到西汉的卫青和东汉的梁冀，都因为受宠过多而骄傲自满，招致灭族之祸。鉴古知今，我实在不愿接受这么高的封赏。”杨坚见他态度诚挚，这才作罢。

587年，窦荣定逝世，享年五十七岁。杨坚极为悲痛，一向勤政的他居然为此几天没有上朝。

窦荣定生有一子一女，也很有说头。

他的儿子窦抗形貌俊美且生性至孝，深受舅舅杨坚的宠爱，后出任幽州总管。

隋炀帝杨广继位后，五弟汉王杨谅不服，起兵反叛。

杨广认为表哥窦抗能征惯战，又与杨谅关系比自己更好，担心他与杨谅联合，就命人接任窦抗的总管之职，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罢官为民。

隋朝末年，李渊在晋阳起兵攻入长安，窦抗大喜道：“这是我窦家的女婿，豁达有大度，是拨乱之主。”立即前往长安，投奔李渊。

因为李渊的老婆是窦抗的嫡亲堂妹，所以窦抗就是李渊的大舅哥。

李渊称帝后封窦抗为纳言，纳言是隋唐两代非常重要的官职，地位相当于宰相，可见李渊对窦抗的器重。

窦抗常被李渊召入内宫，饮酒谈笑，极尽欢娱，有时干脆留宿宫中。

李渊从不直呼窦抗之名，而是尊称他为兄，李建成、李世民等人则称其为舅。

窦抗为人本分低调，从不倚仗身份和宠信干预朝政。后随外甥李世民平定西秦薛举，功居第一。又随李世民征讨王世充，平定东都洛阳，为大唐统一全国立下大功。

李渊在太庙封赐功臣一共九人，窦抗也名列其中。

顺便说一句，窦抗有个儿子叫窦诞，窦诞有个儿子叫窦孝谌，窦孝谌有个女婿叫李旦，李旦有个儿子叫——李隆基，扯得远了，当我没说。

而窦荣定还有一个女儿，个人事迹没什么记载，但是她嫁的老公很有意思，是李虎的第五子，也就是李渊的五叔——李绘。

那么有一个烧脑的问题来了：窦荣定的侄女嫁给了李渊，窦荣定的女儿嫁给了李渊的叔叔，那么，李渊究竟该叫窦荣定什么？

我反正是比较懵逼的，理不清楚就算了。

最后来说窦氏三兄弟的老大——窦岳。

窦岳在三兄弟里知名度最低，史书居然没有记载他当过什么官，只是因为儿子争气，死后追赠为北周大将军、冀州刺史，封神武郡公。

他的儿子就是宇文泰的女婿、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姐夫、也是李虎的孙子和独孤信的外孙李渊的老丈人、李世民的外公——窦毅。

呵呵，这句话不是一般的绕，不熟悉这段历史的朋友就不用琢磨了，反正也琢磨不清。

这条线的关系，前面多次说过，就不再多说了。

现在来简单梳理一下窦氏三兄弟。

老三窦炽一系在北周地位最高，他本人在北周官至极品，他的女儿嫁给了宇文泰的儿子，儿子窦威则是初唐名相，外孙女千金公主是突厥可贺敦（皇后），至于李隆基嘛，隔得辈分太多，就不说了；

老二窦善一系在隋朝地位最高，因为他的儿子窦荣定是杨忠的女婿，隋文帝杨坚的姐夫，而窦荣定的女儿又嫁给了李虎的儿子、李渊的叔叔，所以在隋唐两代都是外戚；

老大窦岳一系在唐朝地位最高，因为他的儿子是李渊的岳父，李世民的外公。

有时我甚至在想，这三兄弟是不是故意这么约定好的，分别和宇文周、隋杨、李唐结为姻亲，这样岂不是就能保证窦氏一百多年不管怎么改朝换代，始终屹立于朝堂不倒呢？

当然，开个玩笑而已，人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过像这种能在三个不同朝代都实实在在手握大权的家族，历史上似乎的确比较罕见，可能也只有关陇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的内部，才能产生这样的奇葩。

当然，姻亲关系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包括窦氏家族在内的关陇各家门阀，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注重保持优良的家教、进取的精神和武勇的作风，才能不断涌现出青年才俊，登上历史舞台。

同时，我们还可以从窦氏家族身上得到一个感悟，那就是——不管是北周取代西魏，还是杨坚篡周建隋，乃至李渊代隋建唐，其实都是关陇集团带头大哥的更替，内部轮岗而已。

像窦氏家族这样的关陇贵族门阀，坐在龙椅（当然那个时候没有龙椅）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其实区别不大，反正不是表哥就是表弟，不是姨父就是舅舅，总之不是外人。

而且这个家族从不挑头坐庄，永远只是参股投资，由于投资眼光奇准，运气又很好，再加上自身有实力，也就造就了一段笑看风云的百年传奇。

好了，写到这里，故事讲完。

写这篇文章，其实是为我的《血色开皇》转换剧情暖场，毕竟要把剧情从南陈切换回北周，我一时还没想出怎么个切换场景和角度，如果光写一句“让我们把目光转回到北周......”，又似乎太LOW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