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45年,大宋庆历五年、大辽重熙十四年、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八年。
这一年,庆历新政彻底失败,范仲淹和富弼离开京城。也是这一年,宋夏之间的仗打完了,大宋被拖得疲惫不堪,西夏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停战协议签署,意味着西夏继续向大宋称臣,大宋要给西夏一笔经济补贴。这份协议虽已签订,但西夏李元昊仍在称帝,并未有实质性的改变。
不过宋朝给自己留了一手,将历法权紧紧握在手中。你可能会有疑惑了,为什么宋朝留这一手是历法权,历法权有多重要会成为统治工具?

工具性的时间
其实宋朝每年都会给西夏颁布历法,让西夏在时间节奏上与大宋保持一致,处于同频共振的状态。要知道,时间本身就是一种权力的象征,有了明确的时间表,大宋仍有掌控西夏的契机。
因为,任何形式的人与人之间的合作都建立在时间的基础之上,需要有一张时间表来规范人与人之间的行动。例如军事行动,没有时间表就无法作战;法治的约束力,也需要依靠时间表来制约;而官僚体制,同样有其内在的时间表,没有时间表,边远地区官员的俸禄都难以按照月份多少进行发放。你看,时间表是一切行动的依据所在。
现代人的行动也是由时间表来确定的,例如何时放假、何时调整休息,时间体现的是一种公共权力。
有人可能会问,西夏为何用大宋的时间表?这是因为历法是对周期性天文现象的预测,要能与天象对应,有很高技术门槛,且易被验证。
因此,大宋在历法这件事上牢牢把控西夏的节奏。倘若大宋收回历法权,西夏的节奏就会陷入混乱,为此大宋垄断了这项技术,并且是关键技术,从不外传。于是西夏一直沿用着大宋的历法。

合法性的时间
历法是为促进农业发展吗?这有一定关联,但关系并非那般紧密。其实人们耕种田地,只要了解24节气大致就够了,不一定非得与历法完全对应。
《史记》记载有关历法的内容,有律书、历书,所讲皆是天象。为何历法会被写入历史?因为这牵涉到皇权的合法性。
皇权是皇帝与上天沟通的权力,这就需要有精准的历法来预测。如果预测失误,日食出现时未能测知,那就是天象官的失职,是要掉脑袋的。天象测不准就意味着皇帝与上天沟通不畅,皇帝的合法性就会受到质疑。这个问题在皇权时期是极为严重的,必须严肃对待,无论是天象官,还是皇帝本人。
皇权拥有了历法权,也就拥有了与天地沟通的解释权,为世间之事赋予了神圣的意义。历朝历代的人们对于时空之外的世界心怀恐惧,甚至颇为焦虑。如果皇帝不了解天象,无法准确预测天象,就难以对一些特殊的天象进行必要的准备。一旦预测失败,出现日食、月食,或者极端的天象,皇帝的权力就会受到影响。
同样,以能否准确测准天象为前提,就能看出大宋与大辽以及西夏在竞争合法性方面的问题。谁能预测天象,且能测准天象,就表明皇帝的合法性更强,反之则更弱。双方的历法,孰对孰错,老百姓自然看得明明白白。
大宋朝能在1045年宋夏停战之际,为未来埋下这么一个或许有用的伏笔,着实是了不起的成就 。 这历法背后的合法性博弈,就像一场无声的战争,在历史的长河中持续上演,影响深远。

创造性的时间
大宋向西夏颁赐历法,其中蕴含着利用时间节律影响西夏的可能性。时间表看似客观,实则存在极大的创造性空间。
比如中国古代官方重视三个日子,元旦、冬至和皇帝生日。冬至依据天象而定,元旦规定后难以更改,唯有皇帝的生日常常变化。
自唐玄宗开始,将自己的生日定为千秋节,全国放假三天欢庆,这是强化皇权的举措。此前中国古人并无庆祝生日传统,不符合儒家伦理,后来受到佛教纪念释迦牟尼生日传统的影响,才逐渐有了庆生的习俗。唐玄宗此举,是想沾染些许神圣色彩,将好事与自己联系。
到了宋朝,皇帝生日更加制度化,不仅在国内彰显皇权,还是重要的外交博弈手段。像宋辽之间,皇帝生日被用于外交争斗,皇帝间辈分大小等同于国家间的地位高低。
我们说回到宋夏关系,西夏之所以采用宋朝历法除了宋朝的技术先进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皇帝生日在历法上是重大节日,宋夏协议注明:西夏给大宋皇帝贺寿会有丰厚赏赐,而西夏君主过生日所得赏赐就少很多,这既表明西夏低于宋朝。
这就又埋下伏笔:若不来贺寿,经济利益受损,还可能成为宋朝发动战争的理由。宋神宗、宋哲宗时期,宋朝以此为借口对西夏采取行动。
不得不说,北宋后期,宋朝在对西夏的战略上逐渐掌握主动权。通过在时间表上设定西夏必须来给皇帝贺寿的日子,宋朝成功将其转化为操控局势的有力工具。西夏采用宋朝的时间表,宋朝在其中创造出特定节日,这个节日便能左右西夏的行为,西夏若不遵从,便需承担相应后果。这一因果链条,看似隐秘,却在历史进程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时间是一种权力,在现代社会愈发显著。现代人看似拥有众多,却丧失了对时间的掌控。日程表上的安排大多不由自己决定,各种节日影响着人们的行为。活在他人决定的时间表里会失去自由,而输出时间节奏带动他人,就能开创秩序。这种时间上的博弈,从古至今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