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与马共天下:一手清异己,一手占地盘;两手都挺硬,硬中透出软

抗抗说历史 2023-05-12 17:10:06

衣赐履按:上一回,我们讲到,在王导等人的运作下,琅邪王司马睿得以渡江镇守建邺。王导认为,能否在江东立稳脚跟,最重要的就是——能否得到江东士人集团的支持。

公元307年,九月,司马睿以安东将军身份,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镇守建邺。不久之后,司马睿任命了一批干部,以贺循为吴国(江苏省苏州市)内史,顾荣为军司马,加授散骑常侍,军政事务,都与他们商议;任命纪瞻为军咨祭酒,卞壸(读如捆)为从事中郎,周玘(读如启)为仓曹属,琅邪人刘超为舍人,张闿(张昭的曾孙。闿读如凯)和鲁国(山东省曲阜市)人孔衍(孔子二十二世孙)为参军。

衣赐履说:这是《通鉴》上列出的,司马睿在江东开局后,任用的第一批干部。江东士人五位:贺循、顾荣、纪瞻、周玘、张闿;渡江士人三位:卞壸、刘超、孔衍。在人数上,江东士人有较大的优势,无疑对那些待业在家的士人,产生相当的感召力。

但,这种人事安排,不久之后,就逐渐发生了改变。

这一时期,天下混乱,狼烟遍地,只有江东地区略微安定,中原的很多士人百姓,都渡江前来避乱。镇东司马王导(公元311年,司马睿由安东将军升任镇东大将军,王导也就由安东司马转为镇东司马)建议司马睿,从南下的士人之中,收揽那些个贤能英俊之辈,以成大业。

司马睿采纳,一口气招了一百零六位士人,到镇东将军府工作,时人称为“百六掾”。以前颍川(河南省许昌市东)太守、勃海(河北省南皮县)人刁协为军咨祭酒;以前东海(山东省郯城县)太守、太原人王承为从事中郎;以江宁(江苏省江宁县南江宁乡)令、琅邪人诸葛恢,历阳(安徽省和县)参军、陈国(河南省淮阳县)人陈頵为行参军;以前太傅掾、颍川人庾亮为西曹掾。

【一口气任命了一百零六个干部】

衣赐履说:这一段儿,《通鉴》记在公元311年。此时,太傅司马越已经去世,怀帝司马炽被汉赵帝国俘虏。这些人未必是手拉手组团儿跑到建邺的,应该是几年间陆陆续续跑来的。所谓的衣冠南渡,历史上有好几次,这回是第一次。

我一直强调,人事命令,看起来很无趣,实际上很重要。司马睿的镇东将军府,编制是有限的,重要岗位,就那么多,用一个渡江的,江东的就少一个,这势必引起南北士人集团之间的冲突。镇东将军府的干部,就是司马睿将来称帝后的朝廷班底,也即是说,现在重用的干部,将来就会有更大的话语权。

此外,南下(渡江)的士人,实际上是逃难过来的,不但抢江东士人的饭碗,而且占据重要岗位,决定江东士人的命运,这让江东士人情何以堪?

继续往后读,我们就会发现,东晋朝廷的人员构成,是存在壁垒的。土著的江东士人,基本上进不了朝廷中枢。与刘备、刘禅的蜀汉政权一样,掌权的,永远都是刘备的老班底及其后代,江东本土士人,我可以给你一定的权力,但一定会杜绝你进入核心层。江东士人集团和渡江士人集团的矛盾,难以调和。

在王导等人的大力扶持下,司马睿的威权和声誉逐渐建立,权力趋于稳固,势必要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一回,我们讲司马睿是怎么借清理“异己”而扩张势力的,我们讲比较有代表性的三位。

第一位,周馥

之前,我们讲过,晋怀帝司马炽和主政的东海王司马越,一直不对付,到了公元310年,已经势同水火了,十一月,司马越以率军征讨石勒为由,率大部分人马和大批士大夫离开洛阳,同时,派亲信镇守洛阳,监督皇帝司马炽和其他留守大臣。

这一时期,汉赵帝国大军一直在中原地区横冲直撞,洛阳形势十分危急。于是,扬州都督周馥,上书请求皇帝迁都到寿春(安徽省寿县)。司马越得到消息,由于周馥没有先向自己汇报,而是直接向怀帝司马炽上书,勃然大怒,下令召见周馥和淮南(郡政府设寿春)太守裴硕。周馥当然知道去了没好果子吃,就表示让裴硕先去。裴硕假称得到司马越的密令,袭击周馥。周馥早有准备,打败裴硕,裴硕退守东城县(安徽省定远县东南)。

公元311年,正月,裴硕向司马睿求救,司马睿二话没说,派扬威将军甘卓攻打周馥,周馥兵败逃奔项县(河南省沈丘县),被豫州都督、新蔡王司马确(时驻许昌)生擒,在狱中忧愤而死。司马确是司马腾的儿子、司马越的侄子。

公元313年,司马睿任用前庐江(安徽省舒城县)内史华谭为军咨祭酒。华谭曾经在寿春依附过周馥,哥儿俩关系不错。

有一次,司马睿问华谭说,周馥为什么反叛?

华谭说:

周馥虽然死了,但天下仍还有直言之士。周馥见贼寇势盛,建议皇上迁都寿春,导致方伯(指司马越)不高兴,派兵征讨他。结果,周馥一死,洛阳就沦陷了。如果当时听了周馥的,后果可能就不同了。非要说周馥反叛,不是冤枉吗?

司马睿说:

周馥是镇守一方的将军,手握重兵,召他入朝他拒绝,朝廷危急又不能扶助,算得上是天下的罪人吧。

华谭说:

不错。朝廷危急他不能扶助,但其他人就扶助了吗?如果这是罪责,那周馥自当与天下人一道接受惩处。然而非要说他反叛,岂不是诬陷吗!

史称,听了华谭的话,司马睿对周馥才不再忿恨。

衣赐履说:这一段,很有点嚼头儿。

首先,司马越为什么要派人攻打周馥?表面上看,是征召他到朝廷他不肯,实际上当然不是。《晋书·周馥传》上说,周馥是个正派人,对朝廷十分忠诚,他见东海王司马越对待皇上甚为不敬,就多次严厉批评,搞得司马越“深惮”之。也即是说,司马越早就痛恨这个周馥了。此番,周馥绕开司马越请怀帝司马炽迁都寿春,司马越虽然恼火,但没有理由征讨,所以才征召周馥。周馥当然不肯,这就是不听招呼,就可以讨伐了。说白了,周馥是因为忠诚于皇上而招至杀身之祸的。

其次,在征讨周馥这个事儿上,司马睿为什么那么积极?理由有三:

一个是,要报司马越的恩,他能镇守建邺,没有司马越的批准是不可能的,眼下,他就是司马越的人,当然要出兵。

第二个恐怕更重要,他要抢地盘儿诶!

司马睿是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

周馥什么职务?

《通鉴》说周馥是扬州都督,《晋书·周馥传》说,周馥先为平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后转为镇东将军(所督当不变)。

大家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周馥都督扬州诸军事,司马睿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也即是说,朝廷把扬州的江南部分划出来,给了司马睿。换句话说,司马睿是从周馥手里挖走了一大块地盘儿。

两人关系能好吗?

司马睿只要把周馥干掉,整个儿扬州都归司马睿了,这才是真金白银的权力诶,所以当然要去打。

三一个是,坚决防范怀帝迁都。之前我们分析过,司马睿和王导他们来建邺干嘛来的?不就是等机会“开创大业”吗!真要把怀帝接到淮南,再有嘴欠的,建议怀帝干脆去建邺吧,到时司马睿何以自处?所以,干掉周馥,堵死怀帝东迁的所有口子,才是司马睿的最优选择。

此外,司马睿为什么主动向华谭提出这个事儿?我个人感觉,司马睿大约是那种脸皮还不够厚的君主,他觉得自己打周馥有点儿不地道,所以,借华谭的嘴,把这个事儿挑明了,让大家都知道,不是我要打周馥,是朝廷要打的,就算周馥是冤枉的,也跟我没关系。

第二位,华轶

华轶,字彦夏,曾祖父是魏朝重臣华歆。华家世代为官,华轶少有才气,名闻当世。史称他对人宽厚,胸怀广阔,士人们一提起他,没有不伸出大拇哥的。

永嘉年间,华轶做到江州(江西省及福建省)刺史。虽处乱世,华轶做人做事,依然崇奉典礼。

华轶在州,既有威严,又施仁惠,对州中的豪族、士人,都以朋友之道相处,甚得江表士人之心,从北方流亡到此的士人,都有宾至如归之感。

当时,天子困守洛阳,四方战火纷飞,华轶依然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华轶按时向朝廷进贡,从来不违臣道。每次使者出发前,华轶总是叮嘱说:

如果去首都洛阳的道路不通,可以送到琅邪王那里,让他们知道,我是司马家的忠臣。

司马睿时不时给华轶作个指示、下个命令唔的,华轶从来不听。

为啥呢?

华轶这个人,有点儿认死理儿,他认为,他的官位是洛阳朝廷给的,洛阳并未沦陷,皇上仍然在朝,当然不能接受司马睿的指挥。

州里、郡里的干部,很多人劝谏,但华轶就是不听,只认准了一句话:

我只是要看到诏书而已。

司马睿当然很不高兴,就派扬烈将军周访率军屯驻彭泽(江西省湖口县西),以防备华轶。周访经过姑孰(安徽省当涂县),遇见著作郎干宝。干宝就问周将军这是要干嘛去啊?

周访说:

将军府让我屯驻彭泽。而彭泽是江州的西大门。华轶此人,心忧天下,但又不愿意随随便便就受他人控制。最近跟将军府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儿,相互产生嫌隙。如今,没有过硬的理由,我带兵守在他大门口,恐怕要引起事端。我还屯兵于寻阳旧城吧,可以声称是为了抵御北方贼寇,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也就是了。

衣赐履说:司马睿派周访驻军于江西,就是在敲打华轶。彭泽和寻阳很近,彭泽属江州,寻阳属扬州。

通过华轶的表现,我们有理由相信,有王导等人加持的司马睿,绝非温良恭俭之辈,他们不断将手伸向扬州之外,向管辖范围之外的地方官员下达命令,表现出一定的侵略性,或者说,表现出一定的王者格局。

显然,华轶不是识时务的俊杰。

公元311年,六月,汉赵帝国大军攻陷洛阳,生擒怀帝司马炽。

司空荀藩等人,在密县(河南省密县)建立临时政府,发布檄文,通告天下推举琅邪王司马睿为盟主。

司马睿接到檄文,立即打着朝廷的旗号,更改调换各州郡的长吏。华轶与豫州刺史裴宪拒绝听命。

司马睿就派扬州刺史王敦、历阳内史甘卓与扬烈将军周访等,合力攻打华轶。华轶兵败,逃奔安成(江西省安福县),周访追上,连同华轶的五个儿子,一并杀了,将首级送往建邺。裴宪逃奔幽州,投奔了幽州刺史王浚。

司马睿任命甘卓为湘州(州政府设临湘,湖南省长沙市)刺史,周访为寻阳(江西省九江市)太守,又任命扬武将军陶侃为武昌(湖北省鄂州市)太守。

衣赐履说:甭问啊,司马睿是把华轶和裴宪给撤了,所以人家不干嘛。应该说,司马睿,或者说王导等人加持下的司马睿,下起狠手来,是一点都不含糊的。此一战,理论上,司马睿将江州、湘州,以及晋朝控制的豫州部分,纳入囊中,然后,任命陶侃为武昌太守,换句话说,司马睿的手又伸到了荆州。

怎么样,咱这么分析下来,“王与马,共天下”这句定性的话,是不是突然变得很直观、很生动了?

第三位,周玘

这位老兄,是大名鼎鼎的周处的儿子。

公元310年,春季,太傅司马越征召建威将军、吴兴(浙江省湖州市)人钱璯(读如快)和扬州刺史王敦。钱璯打算干掉王敦,之后反叛,王敦得知消息,逃往建邺。钱璯叛乱,进犯阳羡(江苏省宜兴市),司马睿派将军郭逸等人讨伐。江东大族周玘组织联合乡里百姓,与郭逸等人一起讨伐钱璯,将其斩杀。

周玘三次平定江南有功,司马睿任命他为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县侯,后来,还在周玘的家乡设置义兴郡(郡政府设阳羡),用以表彰他的功勋。

衣赐履说:所谓周玘三次平定江南,第一次是公元304年,参与平定张昌之乱,详见拙文《》;第二次是公元307年,参与平定陈敏之乱,详见拙文《》;第三次就是这一回。显然,周玘在江东一带,影响力相当之大。

周玘宗族强盛,威望很高,司马睿对他颇为忌惮。在司马睿身边任职的,核心圈子的干部,基本上都是从中原地区逃难过来的,而周玘认为,自己能力出众,功劳又大,偏偏不能到建邺任职,真是岂有此理!

周玘本来就不痛快,又被司马睿的亲信刁协所轻视,越发愤怒。正好镇东将军祭酒、东莱人王恢,被司马睿另一个亲信羞辱,就与周玘密谋,打算把那帮执政的家伙都干掉,以周玘、戴渊,以及其他南方士人取而代之,辅佐司马睿共创大业。

先前,流民首领夏铁等,在淮、泗一带活动。王恢就私下给夏铁写信,让夏铁起兵造反,王恢和周玘则以三吴(当指吴兴、吴郡、会稽)之地与他呼应。大约在公元313年,夏铁聚众数百人,临淮太守蔡豹比较敏锐,一举把夏铁给灭掉了,向建邺汇报。

王恢听说夏铁死了,吓出一身白毛汗,投奔周玘。周玘干净利落,一刀把王恢给杀了,埋在猪圈里。

这些个事儿,早有人向司马睿报告了,但司马睿假装啥也不知道,下令任命周玘为镇东司马。周玘于是上任,还没到,司马睿又改任他为建武将军、南郡太守。周玘于是掉头前往南郡,行至芜湖,司马睿又下令说:

周玘家世代忠烈,讲大义,又忠诚,无人能及,孤对他又喜欢又信任。现在,任命周玘为军咨祭酒,将军如故,进爵为公,各种待遇,人员配制,全都参照开国功臣的标准。

周玘都晕菜了,有这么玩儿人的么!没办法,又掉头赶往建邺。路上,周玘得知,他的那点儿事儿,司马睿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人家就是在逗你玩儿呢!于是,忧愤之下,周玘背上生疮,不治而亡,时年五十六岁。周玘临死前,对儿子周勰(读如协)说:

杀我者,诸伧子也(吴人称北方逃来的士人为伧子。伧读如仓),你要能替我报仇,才是我的儿子!

衣赐履说:南人和北人的矛盾,基本上不可调和。

老爹的遗言,周勰时刻记在心间。公元314年至公元315年,周勰利用吴地士人的怨恨,密谋叛乱,但很快就被平定了。周氏是江东望族,司马睿并没有穷追不放,还像以前一样对待周勰。

衣赐履说:司马睿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周勰才放过了他,而是他发现,以周氏为代表的江东大族,其宗族势力恐怕是相当大的,大到了司马睿认为如果诛杀周勰,可能会不利于统治的地步。

此事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面对豪门大族,司马睿出手大约没那么硬,甚或有点软。

【周玘老爹周处】

柏杨先生对周玘事件有一段评论,附在下面,供大家参考:

周玘事件不是孤立的,它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水面之下,隐藏一种巨大的冲突,就是流亡江东的政治垃圾,跟江东原居民之间的冲突——经济上的冲突、政治上的冲突、权力上的冲突,以及情绪上的冲突。江东地区跟中原,脱离六十年,而回归的日子,不过三十年,向心力还没有稳固,却忽然之间,被认为是征服者的晋朝政府崩溃,一群丢人现眼,声名狼藉,又没有治事能力的贪官污吏,滚滚而来,盘据要津,骑在原居民头上,敲骨吸髓,发号施令。原居民反应的强烈,自在意中。值得注意的是,这群被逐出中原的政治垃圾,不但没有能力改正过去的错误,反而继续自以为是,态度傲慢。态度傲慢的惟一结果,一定是不可理喻,大多数民变和内战,都在这个基础上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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