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咖啡厅里弥漫着淡淡的肉桂香。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消息：“我是良辰，想和你聊聊，下午三点老地方见。”看着这个曾经熟悉又如今陌生的名字，手中的瓷杯微微颤抖，杯底的咖啡在杯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良辰，我最好闺蜜晓彤的丈夫。那个在葬礼上连眼泪都没流一滴的男人，那个晓彤生前总是挂在嘴边的“完美丈夫”。自从三个月前晓彤因病离世，我便再没见过他，也不想见。每每想起晓彤临终前虚弱的模样，想起她因为担心两个孩子而不肯闭上的眼睛，我的心就像被人用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
我放下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被咖啡渍染黄的杯垫角落。上面印着“2018年金秋特饮”，正是我和晓彤第一次来这家咖啡厅的年份。彼时她刚认识良辰不久，眼里满是憧憬，而我还沉浸在一段失败恋情的余痛中。
1“嗨，好久不见。”
还没等我回过神，良辰已经坐在了我对面。他比葬礼上清瘦了许多，眼下一片青黑，鬓角也多了几丝白发。但依然是那副人模人样的精英做派，熨得平整的衬衫，一丝不苟的领带，只是胸前的口袋里少了晓彤亲手绣的手帕。
“你找我什么事？”我直截了当地问，声音比预想的要冷硬得多。
良辰没有立即回答，他点了一杯黑咖啡，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推到我面前。“晓彤的遗物。我整理出来一些她珍藏的与你有关的东西，想亲手交给你。”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一条我送给晓彤的手链，还有几张我们曾经互相传递的纸条——那是大学时代，我俩坐在教室后排偷偷交换的心事。其中一张纸条角落画着一朵小雏菊，上面是晓彤秀气的字迹：“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你的好姐妹！”
一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记得写这张纸条的那天，2005年的春天，教室里的广播正播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窗外的梧桐树刚抽出嫩绿的新芽。
“晓彤走得太突然了。”良辰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这三个月，我和孩子们过得很不好。特别是小洋，才五岁，总是半夜哭醒，问妈妈去哪里了...”
一提到孩子，我的心猛地揪紧。晓彤的两个孩子，大的叫淼淼，今年九岁，小的叫小洋，五岁。他们是晓彤的心头肉，她生病期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两个孩子。
“孩子们还好吗？”我忍不住问。
“不太好。”良辰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疲惫，“淼淼变得沉默寡言，成绩直线下滑。小洋经常做噩梦，有时候甚至拒绝上幼儿园...”
他停顿了一下， 手指不停地转动着无名指上那枚已经磨得有些暗淡的婚戒 。我知道那是晓彤特意为他挑选的，印刻着两人初遇的日期。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良辰深吸一口气，“ 我想请你嫁给我，做孩子们的后妈。 ”
2“什么？！”我差点把手中的咖啡泼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良辰却一脸认真，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你是晓彤最好的朋友，了解她的习惯，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孩子们也认识你，你经常去我们家，他们都很喜欢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窗外的夕阳正好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暖橙色的光晕。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晓彤曾经跟我说过，她最初就是被良辰这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的气质所吸引。
“你疯了吗？”我压低声音，生怕被邻桌听到，“晓彤才走了三个月！”
“正是因为时间紧迫。”良辰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孩子们需要一个母亲，我需要一个帮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晓彤深爱的男人？这就是她口中“体贴入微”的丈夫？晓彤的骨灰盒还热着，他就开始物色下一任妻子了？而且，居然是我？
“晓彤在天上会感激你的。”良辰补充道，语气诚恳得仿佛在谈一桩再普通不过的生意，“她生前最牵挂的就是孩子，如果你能照顾他们，她一定会欣慰的。”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2018年那款老式点唱机里正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正是晓彤最喜欢的歌。 我仿佛看到她坐在角落，对我使着眼色，嘴角含着那抹我再熟悉不过的调皮笑意。
“良辰，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 ，“你曾经当着晓彤的面说过，我这样事业心强、个性独立的女人不适合做妻子和母亲。”
良辰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摆手：“那都是玩笑话，别当真。况且现在情况不同了，孩子们需要你。”
“需要我？还是需要一个保姆加钟点工？”我冷笑一声，“你怎么不拿镜子照一下自己？晓彤生病的时候，是谁每天陪在病床前？是谁半夜接到孩子的电话说想妈妈而偷偷哭泣？是我！而她的丈夫，也就是你，在哪里？出差、应酬、加班...借口一大堆！”
3咖啡厅的老式挂钟敲响了四下，提醒着时间已过下午四点。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我不在乎了。积压了三个月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晓彤生病一年，你陪她去过几次医院？你知道她害怕打针吗？你知道她睡前必须喝一杯温水才能入睡吗？你知道她...”我哽咽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良辰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紧握着咖啡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忙着工作，是为了给她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 更好的生活？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生前最后的愿望是什么，你知道吗？她只想在樱花开的时候，和你还有孩子们一起去公园野餐。就这么简单的愿望，你都没有满足她！”
记忆涌上心头，去年春天，晓彤病情稍有好转，医生允许她短暂出院。她兴奋地计划着全家去看樱花，还特意让我帮她买了新的野餐垫和保温壶。结果良辰临时加班，活动取消，晓彤失落了好几天。那个粉色的野餐垫和湖蓝色的保温壶，至今还放在我家阳台的储物柜里，未曾使用过。
良辰沉默了片刻，突然换了一种语气：“我知道我不是完美的丈夫，但为了孩子们，我想弥补。你不必立刻答应，可以先搬来和我们住一段时间，帮我照顾孩子，慢慢考虑...”
“慢慢考虑？”我打断他，“良辰，你真的了解晓彤吗？你知道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吗？你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吗？你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把头发盘起来吗？”
良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喜欢薰衣草紫，因为那是她奶奶家乡盛开的花。她的梦想是开一家小小的花店，所以即使生病也坚持学插花。她总是把头发盘起来，是因为你曾经随口说过一句喜欢知性的女人...”我一口气说完，感觉胸口堵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些。
晓彤住院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去看她。有时是清晨，带着刚出炉的红豆面包，那是她的最爱；有时是深夜，她失眠难耐，我就在病房的小沙发上陪她聊天到天亮。 而那些日子里，良辰的身影却寥寥无几。
4“你这是在指责我？”良辰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晓彤，为了孩子们！”
“我没有指责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擦干眼泪， 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良辰，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搬去和你们同住。但我会继续关心孩子们，因为这是我对晓彤的承诺。”
窗外飘起了小雨，滴答滴答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街对面那家正在装修的花店。那本该是晓彤的梦想之地，她曾经兴奋地和我分享过她的规划：进门处摆放当季最新鲜的花束，靠窗的位置设一个小小的咖啡区，后院种上她最爱的绣球花和满天星...
良辰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童年》的铃声，晓彤特意为孩子们的来电设置的。他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是淼淼的学校打来的，她好像又在课堂上哭闹了...”
“去吧，孩子需要你。”我说。
良辰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离开。临走前，他留下一张名片：“这是我的新号码，孩子们很想你，周末有空的话来家里看看他们吧。”
我没有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咖啡厅里的老式点唱机换了一首歌，是陈奕迅的《十年》。2008年的夏天，我、晓彤和几个大学同学聚会，唱KTV到凌晨，晓彤抱着话筒，醉醺醺地唱这首歌，然后靠在我肩上说：“如果十年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当时我们都笑她多愁善感，谁能想到，不到十五年，她真的离开了。
5一周后，我去看了淼淼和小洋。
良辰不在家，是保姆阿姨开的门。淼淼看到我，立刻扑进我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抽泣而颤抖。小洋则站在走廊尽头，怯生生地望着我，直到我蹲下来张开双臂，他才小跑过来，扑进我的怀抱。
孩子们的房间几乎没有变化， 墙上仍挂着晓彤亲手为他们绘制的星空图 ，书桌上摆放着全家福。照片中的晓彤笑得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在她生病前拍的，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怀里抱着刚满三岁的小洋，良辰搂着晓彤的肩膀，淼淼站在父母中间，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淼淼拉着我的手，给我看她最近画的画。全都是关于妈妈的：妈妈牵着她的手去上学，妈妈在厨房做饭，妈妈躺在病床上对她微笑...最后一张画上，有一个天使一样的人站在云端，冲着下面的三个小人挥手。
“妈妈现在在天上，可以看到我们，对吗？”淼淼仰着小脸问我，眼睛里满是期待和不舍。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是的，妈妈变成了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每天晚上都会看着你们。”
“那爸爸说要找新妈妈，是不是我们不乖，所以爸爸不要妈妈了？”小洋突然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的心猛地一疼，赶紧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不是的，你们很乖，爸爸也很爱妈妈。只是...爸爸一个人照顾你们很辛苦，需要帮助。”
“那阿姨，你能不能做我们的新妈妈？”淼淼天真地问，“我听爸爸在电话里说，想请你来做我们的妈妈...”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门铃响了，是良辰回来了。
他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正常：“你来了，孩子们还好吗？”
“很好，我们聊得很开心。”我站起身，准备告辞，“我答应周末带他们去动物园，如果你同意的话。”
良辰点点头：“ 孩子们很喜欢你。关于上次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良辰，我可以帮你照顾孩子，但我不会嫁给你。晓彤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信守对她的承诺，关心她的孩子，但不是以妻子的身份。”
“为什么？”良辰皱眉，“难道你不关心孩子们的未来吗？”
“ 正因为关心，所以我不能答应。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婚姻不是解决问题的工具，孩子需要的是父亲的陪伴和关爱，而不是一个匆忙找来的替代品。”
晚霞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墙上晓彤的照片上。她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仿佛在对我微笑。
“良辰，学着做一个真正的父亲吧。不是只提供物质条件，而是陪伴、聆听、理解。晓彤不在了，但你还在，孩子们需要你。”
我轻轻抚摸着淼淼和小洋的头，在他们额头上各印下一个吻：“阿姨会经常来看你们，但最重要的是，你们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们，爸爸也一样。”
走出那栋曾经充满欢笑的房子，我感到一阵释然。天空中飘着细雨，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恰似晓彤最爱用的那款香水。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陪伴这两个孩子长大的过程不会轻松。但我会尽我所能，不是作为他们的后妈，而是作为晓彤的代言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妈妈有多爱他们，他们的妈妈是多么优秀和勇敢的一个人。
至于良辰， 或许有一天，他会明白，真正的爱不是寻找替代品，而是承担责任，哪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雨越下越大，我撑开伞，走向公交站。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提醒：“明天是晓彤的生日，记得买她最爱的绣球花。”这是我半年前设置的提醒，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应景。
是的，明天我会买一束最美的绣球花，和孩子们一起，去看望天上的晓彤。我相信，她会明白我的选择，也会继续守护着她深爱的孩子们，以及曾经深爱过的丈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