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中是这样描述“杯酒释兵权”的——
公元961年(建隆二年)七月的一个晚上,赵匡胤与禁军将领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等人饮酒叙旧,酒酣耳热之际,赵匡胤屏去侍从,要他们放弃兵权,享受荣华富贵。
次日,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罗彦瓌等人都上疏称病,求解兵权。
随后,赵匡胤将两个女儿分别许配给石守信和王审琦之子,又让其弟赵光美做了张令铎的快婿。于是君臣联姻,上下相安。
这就是宋初罢去宿将典禁兵的“杯酒释兵权”。
不过,有史家考证,赵匡胤虽有收宿卫大将兵权一事,但酒酣耳热的那个细节却是纯属戏剧化小说性的传闻。
“释兵权”确有其事,但“杯酒”却无,这是世人对“杯酒释兵权”的第一个误解。
至于石守信等人为何如此轻易的交出了兵权,甘愿做一富家翁?这是第二个误解。
其实,“释兵权”并非一个孤立事件,在此之前,赵匡胤已经做出了一系列的变动,让他们不得不交出“禁军”兵权。
注意是禁军兵权,而非所有兵权。
赵匡胤代周不久,就对典领禁军的宿将有过一番调整。
后周禁军系统分为两大块,一是殿前司,二是侍卫司,两者的最高长官分别是殿前都检点(别称“殿帅”)和马步军都指挥使,副职分别是副都检点和副都指挥使,下面还有都虞侯、马军都指挥使(别称“马帅”)、步军都指挥使(别称“步帅”)等几个高级军职。
陈桥兵变之前,殿前司前四位实力将领分别是都点检赵匡胤、副都点检慕容延钊、都指挥使石守信和都虞侯王审琦;
而侍卫司前四位实力将领则是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指挥使李重进因“点检作天子木牌事件”被柴荣发配到了河东,后又移守扬州)、都虞侯韩令坤、马军都指挥使高怀德,以及步军都指挥使张令铎。
殿前司的实力、地位本就高于侍卫司,而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韩令坤等人不是“义社十兄弟”就是赵匡胤的好友加故交,所以陈桥驿赵匡胤登高一呼,便轻易的篡了柴氏江山。
在初步稳固政权后,特别是在摆平了“周三臣”(韩通在开封被杀,李筠和李重进叛乱被平)之后,赵匡胤开始对禁军系统进行调整。
韩令坤和慕容延钊分别出任侍卫亲军司和殿前司的最高将领(属于副职转正),不过,赵匡胤有意派他们领兵在外,使他们难有作为。
最亲近的石守信和高怀德二人分别成为侍卫司和殿前司实际上的最高长官,一个是副都指挥使,一个是副都检点。
除此以外,赵匡胤还把另一个义社兄王审琦提为殿前都指挥使,让自家兄弟赵光义顶替了王审琦出缺的殿前都虞侯。
石守信与赵匡胤的关系就如后世的汤和与朱元璋一样,投在郭威帐下比赵匡胤早,后周建立后,升任侍卫司都虞侯,地位也要比赵匡胤高的多,但他对赵却是恭敬有加,待之如兄长,后来他入殿前司任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与赵同在殿前司任职,二人关系更见亲密。陈桥兵变前,他奉命留京,策应赵匡胤进城,又发挥了重要作用,名列开国六元勋(翊戴功臣)之首,代替已死的韩通升任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算是实至名归。
王审琦则是赵匡胤的洛阳老乡,比赵大两岁,被后者亲切的称为“布衣之交”,同时他也在殿前司长期任职,一直都是赵匡胤的部属。陈桥兵变前,与石守信一同留守京城作内应,名列翊戴功臣第四。
至于高怀德,虽不是义社十兄弟,却是赵匡胤的发小,兼亲妹夫,亲近程度不比石守信差。
这样,除了马军都指挥使张光翰和步军都指挥使赵彦徽外,禁军两司都控制在了赵匡胤的亲信手中。而到了建隆元年岁末,赵匡胤又以义社兄弟中的韩重赟和心腹将领罗彦瓌取代了两人。
对于后周时就已在禁军中声望资历不在已下的韩令坤和慕容延钊二人,赵匡胤虽然令他们领兵在外,但还是放心不下。建隆二年三月,他罢慕容延钊的殿前都点检之职,迁任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并决定不再任命新的殿前都点检,同时又以石守信替代了韩令坤,从而使禁军高级将领成为赵匡胤清一色的嫡系亲信。
赵匡胤原认为,由亲朋故友执掌禁军,就不会再发生黄袍加身的故事,但赵普却不以为然,他说:“非恐其有反心,恐其不能驭众,军伍间万一有作反者,即非所欲,亦非其所能控也。”
这几乎就是以陈桥兵变的前例来提醒,赵匡胤当即就悟了,于是释兵权的故事就发生了。
赵匡胤释宿将兵权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做出了一番调整的情况下,又逐渐加大力度、稳步推进,在石守信等人俱是亲信相互制衡,又屁股还没做热的情况下,乖乖的交出禁军兵权就理所应当了。
而且,他们只是交出了禁军兵权,换来的除了土地财货以外,还有藩镇兵权。他们并非回家做了富家翁,而是出镇地方为节度使。这是对释兵权的第三个误解。
石守信等人求解禁军兵权之后,赵匡胤一概允准他们出镇地方。
石守信出任天平军节度使,虽名义上还保留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的军职,但“实兵权已不在也!”
张令铎出任镇宁军节度使,同时赵匡胤又令秦王赵廷美娶其第三女为楚国夫人,张令铎继高怀德之后成为皇亲。
另外,王审琦调任忠正军节度使,罗彦瓌则改任彰德军节度使,高怀德调任归德军节度使。
为了一视同仁,赵光义也被解除殿前都虞侯的职务,出任开封府尹。
虽然,宋朝的节度使不像隋唐五代那么有权,但在宋初也是威权赫赫,尤其是在赵匡胤进行兵制改革之前,出任如此封疆大吏,虽然兵权略有削减,但无论是地位还是官职都是升迁了的,又能避免皇帝猜忌,他们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赵匡胤后期将地方兵权削得一滴不剩,也许他们会做一番挣扎吧?!
这是后话,至于赵匡胤是如何削藩镇兵权的,我们另文细说。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之后,是不是所有的禁军高级军职都被削去了呢?
当然不是,有人走,就有人替,只是人换了一批。这是杯酒释兵权的第四个误解。
我们先来归纳一下释兵权前后九大禁军高级将领的人员变化——
从上表可以发现,杯酒释兵权后,禁军发生了明显变化。
其一,禁军将领权势大为削弱。原先九个将领减为四个,殿前司的正副都点检和侍卫司的正副都指挥使,都不再设置,侍卫马步军都虞侯长期空缺。
其二,仅剩下的四个职位较低的将领,朝廷也总是任命资历浅、才干平庸的将领充任,例如韩重赟、刘廷让、崔彦进和张琼,都是比较容易驾驭的,或是性格直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不会对皇权构成威胁。
韩重赟,河北人,义社十兄弟之一,释兵权之前就已是禁军高级将领,他也是唯一一位在释兵权之后能够保住饭碗的禁军将领。
至于他为何没有被拿下,实难考证,也许是因为他的儿子韩崇业娶了赵廷美之女云阳公主为妻,赵匡胤为补偿四弟在禁军系统中的不足?制衡他的大弟?
还真说不准,赵光义虽然深得兄长信任,但连弱制衡本就是深刻在君主心中的帝王术。
至于说他有多被赵匡胤信任则不然,乾德五年(967),他就因被人诬告“私取亲兵为腹心”,惹得赵匡胤大怒,也不查证就要杀他,多亏赵普劝谏才饶其一命,但也被解除军职,出为彰德军节度使。
刘廷让,河北涿州人,本名光义,因避讳赵光义被赐名廷让,其祖父横海军节度使刘守文被其弟所杀后,举家南逃,投赴郭威,后周建立后,任侍卫司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后来成为义社十兄弟之一,陈桥兵变时,因在地方任职,未参与。
刘廷让比赵匡胤小,资历战功也远逊,这也是他能够出任马军都指挥使的重要原因之一,另外刘廷让性格比较直,认死理。太宗朝时,宋辽君子馆大战,作为后备军的刘廷让,在李继隆不战而逃的情况下,虽竭力死战,但还是被击溃。战后,赵光义既没有责罚刘廷让,亦没有治罪兵败祸首李继隆,这让刘廷让大为不满,他未经请示就擅离治所南归雄州,结果被赵光义削官夺爵,发配商州。刘廷让想不明白,最终在贬途中绝食而亡,他也是义社十兄弟中死的最“奇葩”的一位!
这样一个人,赵匡胤用的放心。
崔彦进更是一个小字辈,显德初年(955),才是一个控鹤指挥使,后跟随柴荣平定瓦桥关,升任昭州刺史。陈桥兵变后,他出任果州团练使。征伐李筠时,任先锋部署,因战功升任常州防御使。平定李重进后,才进入禁军系统任虎捷右厢指挥使。
无资历,无根基,少壮派,这就是赵匡胤选择他的主要原因。
张琼的资历更浅,原来只是赵匡胤的侍卫队长,“有勇力,善射”,滩砦之战时,赵匡胤为战舰所围,敌有一将持甲盾鼓噪而前,众莫敢当,张琼一发而中,敌人遂却。后攻寿春,赵匡胤乘皮船入城壕,城上车弩突发,张琼以身蔽之,如椽之矢射中其大腿,琼昏死过去,箭矢入骨,坚不可拔。张琼醒后索酒满饮,破骨拔之,血流数升,神色自若。
如此许褚式猛将,赵匡胤自然深爱之,将之提拔为禁军将领也是应有之义。
但后来,张琼死得却比较悲催。乾德元年(965)八月,与张琼有隙的宠臣石汉卿诬称张琼畜养部曲,作威作福,赵匡胤召其面讯,张琼死不认罪,惹得皇帝大怒,令石汉卿用铁锥击其首,张琼被打得半死,被曳出下狱,随后被赐死。
但赵匡胤很快听说张琼家无余财,只有奴仆三人,便非常后悔,但他却对始作俑者石汉卿无一丝责罚,只是令人优恤张琼家属了事。
赵匡胤也是一刻薄寡恩之人?!
其三,禁军三衙体制开始形成。由于侍卫亲军司不设正副都指挥使,自然分为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再加上殿前司便合称“三司”,也称“三衙”,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和殿前都指挥使构成所谓的“三帅”。三衙鼎立,互相牵制,改变了过去由禁军将领一人统领各军的体制,成为宋朝一项基本的军事制度。
这就是,杯酒释兵权的全部过程。
汇总来说,杯酒释兵权并不是赵匡胤在某个特定时刻突发奇想、临时决定的一场宴会上完成的权力交接,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精心策划的一系列行动。它并不是一次突发的孤立事件。
赵匡胤通过这一行动,不仅削弱了武将的兵权,还对整个军事体制进行了重大改革。他设立枢密院,将调兵权和统兵权分开,使得将领无法直接掌握大规模的军队。同时,实行兵将分离的制度,进一步削弱了将领对士兵的影响力。
此外,杯酒释兵权也对两宋政治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武将权力的削弱,使得文官地位得到明显提升,宋朝逐渐形成了以文制武的政治传统。这一传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政权的稳定,但也导致了宋朝在军事上的极度弱势。
总之,杯酒释兵权是一次和平、完美的权力交接,但对后世的影响却是功过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