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悟能》马德华
往期回顾:悟能——心中打起退堂鼓
但凡是从那个十年走过来的人,大抵有两种:一种人愤世嫉俗,浑身充满戾气,正如一坛酒的保存方法不当,会成为一坛子醋;另一种人已经学会苦中作乐。我总想起父亲常说的那句话——自那以后,没有什么值得害怕和抱怨的了。
我更像是后者,在学习昆丑和接受了小人物后,我对待事物的态度已经开始平和了起来。这是一个奇妙的转变——这个世界上需要英雄和救世主,但是相对于悲壮的英雄情结,我更趋向于把平凡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我不感谢那个年代,但是纵观我的人生,我感谢它给了我咸涩的滋味。
那时候,北方昆曲剧院解散了,停止了一切演出。我又回到了京剧团。有了在北昆打下的昆曲的底子,加上我学戏态度上的改变,我便开始自觉地琢磨、研究小人物。我当时的想法是:袁世海、周和桐、马长礼这些先生的角儿够大吧?不也演反派吗?照样不耽误人家成为艺术家啊!能把鸠山的凶狠残暴、胡传魁的江湖草莽、刁德一的阴险狡诈演得那么生动形象、深入人心,这不就是艺术的魅力所在吗?
而且样板戏对我的一个很大的提高是,它打破了行当的界限,塑造每一个角色都是从人物出发。例如按照传统戏的路子,刁德一一定就是 小花脸,而样板戏却用老生这个行当。这样唱人物、演人物,为我以后拍电视剧积累了不少经验。
所以,我便踏踏实实地演戏,认真塑造每一个角色。我演了不少样板戏中的反派角色,比如《海港》里的钱守围、《审椅子》里的王老虎、《沙家浜》里的刁德一等。有了这些磨炼和舞台经验的积累,我才更深刻地体会到先生说的那句话——丑角不丑。
寒冬再长,春天总会到的,冰冷的东西开始融化,万物开始复苏, 一切都是朝气蓬勃的景象。那个时候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说不完的话,想要一股脑地倒出来。我们开始演样板戏以外的戏了,我一下子仿佛走进一个全新的世界里,眼界的开阔使我不由自主地汲取外界的营养。我拍摄了我的第一部戏曲电影《血溅美人图》,在里面出演吴三桂这个人物。
《血溅美人图》的导演是沙丹先生。我当时还从未涉足影视,所有的表演还都局限在戏曲舞台上的经验。舞台上的演出是夸张的艺术,不 信各位看戏曲中的花脸,实则是把人物的特点放大,给观众以更强的冲 击力。但是放到荧屏上又是另外一码事了,影视有单独的一套镜头语言, 它可以随意切换角度,达到放大人物情感的效果。我因此闹了不少的笑 话,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三报”这一场戏。
“三报”是李自成大兵压境,吴三桂派人护送陈圆圆入山海关,自己稳坐在中军大帐听探马蓝旗官来禀报刺探来的消息。头一报是“陈圆圆已经启程入关”,第二报是“陈圆圆被山贼掳走”,第三报是“陈圆圆被李自成抢走”,这才促使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
当我听到第一报的时候,人物内心是喜悦和兴奋的,脸上的表情应当是高兴,我按照舞台上的经验把戏做足了。不料这个时候导演喊了声 “咔”。我脑子一蒙,我这点没毛病啊?我就问导演:“导演,我这点戏怎么了?”导演就说了一句话:“收着点。”
我不明所以,我这点戏多好啊,为什么要收着?等到听到第二报“陈圆圆被山贼掳走”时,我把眉头紧锁,眼睛瞪大,脸部的肌肉全都绷紧 起来,鼓足丹田气喊了一声:“啊,再探再报!”
导演这次有点火了:“马德华,你这是第几报?” 我说:“第二报啊。”
导演说:“那你第三报怎么办?”
我听导演这么一说,彻底不会演了。这要是在剧场里演,“三报” 下来是要起尖的(观众是要喊好的)。我说:“导演,我怎么囤的我怎么卖,当初学戏的时候先生就是这么教的,我不知道毛病在哪儿啊!” 导演跟我说:“舞台上的表演和影视里面的不一样。在剧场里,那么多观众看你一个人在舞台上表演,你夸张一些恰到好处。但这是电影,这场戏是要用推镜头给你一个面部特写的,本来推镜头就会增加人物的情感,再来一个面部特写,整个荧屏上就你的一张脸,你的表情又这么狰狞,还不把观众吓着?这戏就没法看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哦!”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好像找到些诀窍,当时就说:“导演,咱再来一遍。”
这回我一边演戏,一边看着镜头。等镜头向我推过来的时候,我就把所有的劲头、分寸全都收着使。等镜头拉远了,我再适当地把戏做足。
这“三报”全部拍完了,导演一喊“咔”,冲我嚷了一句:“嘿,马德华,你小子还真灵!”
俗话说:“一处不到一处迷,十处不到九不知。”正是这次闹的笑话,让我知道了戏曲以外的表演方法和技巧,为我接下来的人生转折点—电视剧《西游记》的拍摄,也积累了宝贵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