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的辽东寒风里，袁崇焕扶着宁远城垛的双手已经冻得发青。"督师，火药只剩三成，炮子不足百枚。"满桂捧着账册的手在发抖，这个蒙古汉子头回露出这般神情。城墙上二十门红夷大炮沉默地蹲踞着，铜铸炮管映着残阳，像是二十个张着大嘴却说不出话的怪物。
袁崇焕突然抓起墙砖缝里的枯草塞进嘴里咀嚼，这是他少年时养成的怪癖。当年在东莞老宅读书，每逢乡试临近便这般缓解焦虑，草汁的苦涩能让他清醒。此刻草渣混着沙粒刮过喉咙，他盯着远处镶黄旗大纛下那顶织金龙纹帐篷——那里住着让整个辽东颤抖的努尔哈赤。
一、火器司的怪人城西火器作坊里，五十岁的张铁匠正把铁水倒进陶范。飞溅的铁花烫穿了他的羊皮袄，这个兵仗局出身的匠户却浑不在意。三年前他因私自改良佛朗机炮被革职，是袁崇焕把他从诏狱里捞出来时说了句："能造杀奴炮的就是好匠人。"
"报——！建奴开始填壕了！"传令兵冲进来时，张铁匠刚好铸完最后一批铁砂。他抓起把黑乎乎的铁砂子凑在眼前端详，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满口焦黄的牙："袁蛮子要撤？带我去见督师！"
总兵府正厅里，满桂已经解了甲胄："督师，趁夜突围尚有一线生机。"朱梅直接把腰刀拍在案上："末将愿率家丁断后！"众将跪了一地，袁崇焕嚼着第三把枯草，忽然听见门外炸雷般的吼声："撤个球！铁砂能当炮子使！"
二、铁砂漫天张铁匠冲进大堂时，怀里铁砂撒了满地。这个浑身炭黑的匠人直接蹿上沙盘，踩着山海关模型嚷嚷："当年戚少保打倭寇，火铳里塞铁钉都能杀人！"他抄起茶碗比划："红夷大炮膛管长五尺，装三斤火药垫上湿土，再灌两斗铁砂......"
满桂一把揪住他衣领："老匹夫拿将士性命玩笑？"袁崇焕却按住满桂的手，盯着地上滚动的铁砂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角迸泪："好个铁砂炮！当年俞大猷车阵用散弹退敌，本督怎么没想到！"
正月二十四日辰时，镶黄旗重甲兵推着裹铁盾车抵近城墙百步。代善看着城头寂静无声，正要下令架云梯，突然听见城头炸响一声"放你娘的铁砂炮"。二十门红夷大炮次第轰鸣，漫天铁砂如暴雨倾盆，后金兵惊见盾车上火星四溅，铁砂竟能穿透三层牛皮盾！
三、宁远惊雷镶蓝旗牛录额真阿敏亲眼看见铁砂扫过之处，重甲兵像被无形镰刀收割般倒下。有颗铁砂打穿他护心镜，却卡在锁子甲里。这个身经百战的贝勒突然想起萨满说的"汉人雷法"，吓得滚下马来大喊："明军请雷神了！"
努尔哈赤在龙帐里接到战报时，正喝着参汤调理背疮。听说盾车阵被破，老汗王猛地起身打翻药碗，黄稠的参汤泼在貂绒地毯上像一滩脓血。他望着宁远城头此起彼伏的炮火，忽然想起四十年前在抚顺城头，自己也是这样用佛朗机炮轰开明军城门的。
正月二十六日，宁远城头的"铁砂雷"已让后金折了三个牛录。最要命的是铁砂打进人体难以取出，伤兵营里日夜哀嚎。镶白旗的萨满连夜跳神驱邪，反被伤兵当成庸医痛打。当夜努尔哈赤背疮崩裂，这位横扫辽东的"天命汗"不得不含恨撤军。
此役明军消耗火药一千二百斤、铁砂五千斤，杀伤后金兵一千七百余人。北京城里的魏忠贤却向天启帝报捷："宁远大捷，歼奴万余"。只有张铁匠蹲在城头扒拉嵌进墙砖的铁砂，嘴里嘟囔："该给炮管加层熟铁的......"
注：文中张铁匠原型参考明代工匠群体，宁远之战中明军确实创新使用铁砂为炮弹，《明熹宗实录》载"以火药杂铁砂击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