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笔下的妖女远比名门淑女更加鲜活灵动。
美得惊人而又“来路不正”的女子,活色生香,不肯像淑女那样守本分,太令正人君子抵抗不了,卫道之士也就不能不骂之以“妖女”了。
比如,黄蓉一露面便让郭靖的师父骂称“小妖女”;殷素素也是“妖女”;任盈盈是“魔教妖女”;蒙古郡主赵敏,也被人叫做“小妖女”;何铁手、蓝凤凰之流自然更是妖女。
今天我们来聊聊何铁手。
在文学作品中,美若天仙、心狠手辣的女子极具戏剧冲突,在金庸小说中也不时出现。之前我们聊过的李莫愁、康敏都是这种类型。
何铁手是苗家女子,长得很美,书中说她是凤眼含春,长眉入鬓,肤白赛雪。
金庸先生在描写何铁手时,真是下足了笔墨:
“殿后哨子声响,本来坐着的十六人一齐站起,躬身。殿后缓步走出两个少女,往第一张椅旁一站,娇声叫道:‘教主升座!’ 忽听得一阵金铁相撞的铮铮之声,其音清越如奏乐器,跟着风送异香,殿后走出一个身穿粉红色纱衣的女郎。只见她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目光流转,甚是美貌。她赤着双足,每个足踝与手臂上各套着两枚黄金圆环,行动时金环互击,铮铮有声。她肤色白腻异常,远远望去,脂光如玉,头上长发垂肩,也以金环束住。她走到东边居首椅中坐下,后面两个少女,分持羽扇拂尘。”
她纱衣赤足,恰似仙女下凡;但又娇媚入骨,又似天魔女降世。她总是在软语呢声之中猝然出手,致人于死命。
她的左手是纤纤素手,右“手”却是黑沉沉的一个淬毒铁钩,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读《碧血剑》的时候,我始终觉得何铁手这个人物形象和《笑傲江湖》里的五毒教主蓝凤凰重复了。
何铁手和蓝凤凰都是异族,还都是云南五毒教教主,是整日与毒物为伍的娇媚女子。
蓝凤凰喜欢养毒蛇,能炼制传说中苗族人的蛊毒,还善于配制各种剧毒,喜欢吹洞箫,口哨也很好。
蓝凤凰千娇百媚,风韵甚佳,声音娇柔宛转,荡人心魄,书中有:
小舟中忽有一个女子声音【腻声】道:“华山派令狐冲公子可在船上?”岳夫人低声道:“冲儿,别理她!”那女子说道:“咱们好想见见令狐公子的模样,行不行呢?”【声音娇柔宛转,荡人心魄】。
《笑傲江湖》虽是架空的,但很多人分析应该是明朝。假设《笑傲江湖》的故事发生在明朝,《碧血剑》里的何铁手应该算是蓝凤凰的后辈了,估计和蓝凤凰那个云南五毒教是一脉相承的。
何铁手擅长的手段也和蓝凤凰差不多,她最动人之处是说话温柔亲昵,声音极具诱惑性。袁承志和她交手,可没少吃亏。
她拿出软鞭与袁承志打斗,先婉转解释:“袁相公,这叫做蝎尾鞭,刺上是有毒的,你要加意小心,好么?”一语未了,劲招已出。她放毒砂,袁承志大怒,打还她三枚铜钱,她避了两枚,接住一技。叫道:“啊哟,好大的劲儿,人家手也给你碰痛啦。”
何铁手使的那招发暗器的手法叫做“含沙射影”:
“何铁手右手叉在腰间,身子微晃,腰肢款摆,似乎软绵绵地站立不定,笑道:‘还要领教袁相公的暗器功夫,我们五毒教有一种毒蟾砂……’袁承志听她娇声软语的说着话,也不见她身转手扬,突然间眼前金光闪动,大吃一惊,知道不妙,跃起寻丈。原来这暗器机括装在胸前,发射时不必先取准头,只须身子对准敌人,伸手在腰旁一按,一阵钢针就由强力弹簧激射而出。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何况钢针既细,为数又多,一枚沾身,便中剧毒。”
袁承志见她周身法宝,武器层出不穷,也不禁大为头疼。
她说话愈柔媚,便愈衬托出她手段狠辣厉害。
不过《笑傲江湖》里蓝凤凰算是正面人物,不似何铁手那么透着邪气的活色生香。
金庸先生写蓝凤凰上佳风韵,上佳本事,是为了写她向任盈盈出力。
比起蓝凤凰,何铁手要心狠手辣得多。小时候为了修炼毒功,直接斩断一只手,换成一个铁钩,“何铁手”这个名字由此而来。后来虽然拜袁承志为师,改邪归正,但一个可以把自己手斩下来的人,一个年纪轻轻就成为五毒教教主的人,可想而知有多狠心。
值得一提的是,何铁手还有个姑姑何红药,也是个用毒高手,因为爱上了金蛇郎君夏雪宜而且惨遭背叛,最后被族人惩罚,容貌尽毁。
之前写过,李莫愁的性格是自负内向的,完全被感情推动,一生都是感情的奴隶。
而何铁手在轻松娇媚的外表之下,却是十分机智而懂得观察形势的一教之主。
她唯一闹过的笑话是,错以为女扮男装的温青青是男子,并爱上了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对温青青展开了单相思。
苗家女子是爱情至上,何铁手竟为青青叛教,倒戈相向。岂料随即得知温青青的真实性别竟是女儿身,打破了她心中的美好幻想,令她又悔又愧,一时无地自容,心灰意冷之下,就要效法埃及妖后以金蛇咬胸自杀,但被袁承志所救。
何铁手也真是个内心强大的女孩)。自杀不成,根本不浪费时间去伤春悲秋,立即想到对策,就是逼袁承志收她为徒。这样一来,她因破门出教而导致无处投奔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说她机灵理智,是一点也不错的。
这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浑若无事,也不见伤感,竟真的视完全温青青如师娘,还取笑袁承志,谈笑风生如旧,倒也有趣得很。
何铁手“改邪归正”后,改名为“惕守”。后来在《鹿鼎记》中,她也昙花一现地出场过,但只属余波,没有什么精彩故事了。
写在最后
何铁手这个异族美人真是让人眼前一亮,有一股可爱的蛮劲儿。她机诈,狡狯,狠毒,决绝,又透着一股天真直率。
那日傍晚,木桑道人带着阿九下了华山,袁承志心中不舍,等青青睡了,便一个人来到崖边emo。
何铁手见师父伤心流泪,便上前安慰,柔声劝道:“师父,你再哭下去,可不像师父了。人生在世,小小一点儿卑鄙无耻,在所不免,一生一世伤心难受,人要死的。”
何铁手作为少数民族女子,她心里没有中原汉族女子那么多条条框框,她热情洒脱,大方率真。
可以说,她活出了真我。
她知道袁承志心中放不下阿九,又不想师父心中难过,于是便时不时地安慰师父,说一些诸如她可以替师父去找阿九,包括传递书信啥的,还保证绝对不会让青青知道。哎,真是个孝顺的好徒弟啊!她甚至怂恿袁承志把青青、阿九、包括焦婉儿都娶了。“师父啊,这世上男子汉三妻四妾,事属寻常,就算七妻八妾,那又如何?”
而她自己其实也是喜欢袁承志的,所以袁承志还以为,她想让他把自己也娶了做四师娘,可何铁手却是神色坚决,摇了摇头,说道:“不做,不做,说什么也不做!”她很清楚阿九在袁承志心中的份量,也明白就算自己狠心毒死了阿九,袁承志也只会对阿九更加念念不忘。所以她坚决不做袁承志的小老婆。她给出的理由是:“男人如不把我爱的要死要活,发疯发癫,嫁了他有什么味道?不管做大老婆、小老婆都一样。”
这个活泼可爱的何铁手,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活得如此真实又如此通透,真是令人羡慕又喜欢。
何铁手也是一个勇敢追求爱情的女子。就拿她对温青青的“乌龙”追求来说吧,为了这份执着,何铁手毅然告别了过去的生活,抛却教主的身份,一力追求心中的理想。
在爱情的理想幻灭后,她想到了死,但最终还是以“何惕守”的名字活了下来,而且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活得比许多人更洒脱,更自在。
即便到了晚年,她仍然没有放弃对理想的热忱。看看她与小流氓韦小宝的忘年交吧,他们一见如故,是因为有共同的精神特质。她将“含沙射影”的暗器传给了韦小宝。而韦小宝也确实不负所望,终将这一招发挥到了极致。
无论是蓝凤凰还是何铁手,都是成日和毒物打交道,令人心生恐惧。但其实她们本质上都挺善良,比起那些表面上彬彬有礼,暗地里却干着见不得人勾当的“岳不群”们,要真诚可爱得多。
正如程灵素所说:“下毒固然能害人,但其实也能救人,不在于毒物的毒性,而在于人心的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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